
机芯好莱坞电影《阿凡达2》中有两个时空错位的世界:一个是由高科技造就的智能机器世界——地球;另一个是仍处于原始朴素状态的外星球——潘多拉。两个平行世界间的战争源于地球人觊觎潘多拉星球的能源而想去征服她。侵略与反侵略的主题象征着未来对过去的征服,同时也反映走向未来的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恐惧。电影贯穿着人文主义的反思精神,除此之外,电影科技奉献给视听感官的陌生机器同样引人注目。在与之相类似的美国科幻电影“星球大战”“变形金刚”等系列片中,极具未来感的宇宙战车、宇宙战舰、变形金刚等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与古典美学截然不同的美学品格,它是20世纪初逐步发展起来的机器美学(Machine Aesthetic)的巅峰样貌。

日本北斋美术馆
在20世纪之前的古典时期,西方人奉行的是古典美学范式,美是和谐、庄重、静态的比例合适。那时候机器被视为粗陋、笨拙、平庸,与美毫无关涉。工业革命之后突出了设计师的社会角色,他们对于改变社会表现出极大的雄心,也极富思想力。上帝死了,机器就是上帝!现代主义设计师几乎都是机器美学的拥趸者。最早提出机器美并阐释它的美学属性的是美国人沙利文和莱特,奥地利人卢斯和瓦格纳,以及比利时人凡·德·威尔德。他们不愿步“工艺美术运动”的复古主义后尘,对机器和技术进步有着积极的认识。卢斯和威尔德旗帜鲜明地反对装饰,发出机器美学的先声。

宇宙战舰 图片源自网络
“功能主义”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 )认为,现代设计都要效仿机器,建筑也是一部极具功能性的机器。他在建筑设计中追求机器造型的简洁、秩序和几何形式以及机器本身所体现出来的理性和逻辑性,因此给人一种标准化的、简而又简的模块感。他的建筑以立方体为单元进行变化和组合,强调直线、空间、比例、体积、光线等要素,抛弃一切附加的装饰。他为室内用具设计的钢管结构椅同样具有洗练和冷峻的外表,矫饰之风一扫而空。

日本国史博物馆 大高正人作品
那么,问题是:生活其中的人们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受机器美学的影响?求新求异是全人类的天性,对于庞大复杂的机车和建筑所具有的异常尺度、效率、速度、声响和奇特外形都会感到刺激,并激发出无穷的想象。机器结构的秩序感契合了人类讲求逻辑理性的天性。机器外表的刚硬、棱角和冷凝质地,黑白灰和各种金属的原色,几何形或流线型的外表等等,毫无疑问地都对人的理性、意志力,甚至男性性格具有塑造力量。说到底,人是环境的动物,人长期沉浸于机器环境中,必然会发展出与机器美学相呼应的审美品格和审美需求。

陶瓷生产中的双杠隔膜泵
今天已没有人再否认从现代工业创造中表现出来的美学特质。那些构造物,大到建筑、航母、航天器,小至腕表、相机和手机等,经过越来越科学的造型设计和先进的生产工艺,它们中有许多已经具备艺术品的品质,散发着独特的美感。我们该理性承认机器美学有迥异于古典美学的新内涵:精准、严密、冷峻、无瑕、适当、简单、考究、尊贵、低调。正如电影《阿凡达》中存在两个平行星球一样,手工艺也似乎被大工业生产远远甩在后头,形成古典主义与现代主义两个平行的世界。当我们的日常生活被机器主宰的同时,手工艺人仍然坚持淳朴的劳作习惯,他们主要还是奉行古典主义的美学范式,通过创作在造型中追求身心的均衡,在装饰中填入个人愿望。他们的工作既是谋生,也在无时不刻地述说农耕文明的乡愁,田园生活的满足和浓郁的人情事故。

范伟群《未来之光 》
但是,手工行业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是或多或少地感染了机器美学的某些特质,比如在造型上、质地上以及色彩上都出现过接受机器美学影响的作品,宜兴范伟群创作的《未来之光》紫砂壶就是一件融汇古典美学与机器美学的手工艺佳作。
该作品采用紫砂矿中的青灰段泥制作,并采用还原烧二次烧成工艺,烧成后的紫砂壶外表呈罕见的青灰色,看上去光滑、洁净,有冷辉的折射光,与机器表面的质感相似。严格讲,《未来之光》紫砂壶是在方型器基础上形成多块面的变化,壶盖呈八角平面,自肩至腹被处理成四大四小八个斜面,腹直,壶底内收,把壶身托起如一个飞碟。壶周身的大小块面比例合宜,组合衔接严丝合缝,工艺难度极大,却达到工业制造的紧密严整。盖钮外方内圆,形同一直立螺母。壶嘴劲挺,与壶把的曲线遥相呼应,保留了传统紫砂壶的流畅气韵。

范伟群 《未来之光 》 侧视
与现代主义建筑设计师常挪用轮船、机器的某些部件来造型一样,范伟群在创作这把紫砂壶时似乎也有机器作为“仿样”,他巧妙地采用了类似飞碟的扁方造型,令稳重、静态的壶具有飞翔的动态气质。现代主义重视结构,反对不必要的装饰,该壶也同样光素无纹,块面的切割和组合达到机器般复杂的构成关系,在任何角度的光照下都能形成丰富的立面层次,尽显其结构功能之美。只要把它与传统紫砂镶器和筋囊器做一比较,就能发现这把壶具有不同凡响的现代气质,它大气冷硬的骨架明确表现出男人般的力量、刚毅和理性立场,同时又很容易让人产生开阔、自由,征服未来的视觉联想。

范伟群 《未来之光 》 俯视
显然,《未来之光》紫砂壶尽管仍旧靠纯熟的传统技艺烧制而成,但在设计观念上作者跳出了古典美学传统,它并不专注于让人产生某些田园牧歌式的联想,既不煽情,也不浮夸,其创作灵感取法于现代工业文明的机器美学,在严谨结构中溢出了节奏韵律。《未来之光》紫砂壶的出现,表明手艺人具有现代设计意识,它的出现也许不是首例,都是受时代风气感染的产物。我们可以把这件作品视为手艺人向机器文明的致敬,它或许开启了一条手工艺进行现代性转换的有价值的道路。

飞碟 图片源自网络
当然,《未来之光》紫砂壶的出现并不意味着当前手工艺发展只有这惟一的方向是对的,这个传统行业的未来一定会百花齐放,既有人坚守传统,也有人尝试变革,还有人走折中道路。《未来之光》紫砂壶是一个积极动向,那就是手艺人生活在机器文明时代没有固步自封,而表现出该有的开放度、接受力和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