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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之 鲁热:一个流星般的天才

阅读量:3643268 2019-10-21



鲁热:一个流星般的天才
【奥】史蒂芬·茨威格
法国大革命取得了胜利,欧洲其他国家的统治者惊慌失措,纷纷扬言要派遣军队,主持公道,就这样,一场正义的保卫革命战争开始了。普奥两国的联盟军队马上就进入到法国的国境。
在此同时,鲁热像在为某个陌生人作口述笔录一样,速度越来越快地将《马赛曲》的词曲谱好。如同有一股神竒的力量把这个本来非常平凡的人拉到了离他本我万里之遥的地方,又将他像一颗闪烁着转瞬即逝的光芒的流星般射向天空……
1792年,法国的立法会议对于皇帝与国王们的联合行动是战是和已犹豫了两到三个月的时间。连路易十六自己也在犹豫不决,因为他担心,革命党人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都会带来危机。各个党派也有不同的意见: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吉伦特派极力主张开战,而罗伯斯庇尔和雅各宾派则极力主张和平,因为这样有利于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夺取政权。然而形势却越来越紧张,报刊杂志上发表着各种论调,俱乐部里面的人们也在各抒己见,并且出现了越来越多耸人听闻的谣言。公众舆论也越发激进。因此,4月20日那天,法国国王终于向奥地利皇帝和普鲁士国王宣战时,这一决定就如同往日那样成为一种解脱。
在几周内,巴黎的天空就像罩着电压似的,让人烦躁不堪;那些边疆城市更是蠢蠢欲动。军队已经将全部的临时营地都集结了。武装志愿者和国民自卫军在每一座城市、村庄检修要塞。阿尔萨斯地区的人们最清楚法国和德国间的交锋会像往常那样最先降临到他们这个地区。对他们来说,在莱茵河另一岸的所谓敌人,可不是巴黎人印象中那种模糊、激昂的修辞概念,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那些正在开过来的普鲁士军队离得那么近,从加固了的桥头堡旁、主教堂的塔楼上,都能一眼看到。德国人的隆隆滚动的炮车和铿锵碰撞的兵器,以及军号阵阵的声音随风飘过月色之下粼粼波光的河流。所有的人都知道,普鲁士此刻静默的大炮只要一声号令就会喷射出闪电和雷鸣般的火光,发出巨响。一场千年之争的德法之间的战争再一次开始了,只不过这次法国是为了争取新自由,而德国是为了维护旧秩序。
1792年4月25日,这一天,当驿站的邮差紧急地将巴黎宣战的消息传到斯特拉斯堡城时,顿时,市民从大街小巷涌向公共广场,驻扎在那里的所有军队为了出征,也接受了身披三色绶带的迪特里希市长的最后一次检阅。当他挥舞着镶嵌着国徽的礼帽向准备出战的士兵致意时,战鼓和军号的声音让议论纷纷的市民们停止了所有的交谈。在迪特里希大声地用法语和德语向聚集在市中心广场的人们宣读了巴黎的宣战书后,军乐队奏响了《前进吧!》这第一支临时性的革命战歌。这支纵情又富有激励性并诙谐的舞曲,在即将出征的士兵们沉重整齐的步伐声中一下子增加了威武的节奏。阅兵式完后,聚集在中心广场的人们带着被激励起来的爱国热情散去。
一时间,斯特拉斯堡的大街小巷的大小咖啡馆、俱乐部里,到处都是发表煽动性演讲的人和散发传单的人。“公民们,警钟已经敲响了!拿起你们的武器,把战旗在手上高高举起!”一类的口号,出现在各种报纸、布告上,演讲者与每个公民的嘴里全都是"前进,为自由而战的人们!让我们武装起来!让那些头戴王冠的暴君们瑟瑟发抖吧!”这样富有节奏而又坚定有力的声音,围观的群众每一次都会对此报以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斯特拉斯堡的街道和广场空地上始终都有为宣战而欢呼的民众,可这也避免不了另一些人因为忧虑和恐惧宣战而悄声嘀咕的人,只是他们欲言又止或者私下里窃窃私语罢了。所有的母亲都在担心自己的孩子会被德国兵杀害,所有的农民都在担心自己的财产遭到暴徒洗劫、自己的庄稼遭到践踏。只有身为斯特拉斯堡市长的德里希·迪特里希男爵和当时法国的进步贵族一样,决心为争取自由的事业而献身,因此他可以把宣战的那天在斯特拉斯堡变成一个公众的节日,并用慷慨激昂和铿锵有力的声音向人们表明自己坚定的信念,从一个聚会场地赶到另一个聚会场地,激励人民,并犒赏出征的士兵以美酒和美食。
到了晚上,他又邀请军队的各级指挥官和斯特拉斯堡的重要文职官员,到布罗格利广场旁的自己宽敞的府邸参加欢送会。隆重而热烈的氛围让这个欢送会一开始带有庆功的色彩。坐在主宾席上的是对这场战争有着必胜信念的将军们,而年轻的军官们则认为这次战争能让自己的人生充满新的意义,在宴会上自由交谈或者相互鼓励;有的因冲动相互拥抱,有的则因兴奋拔出战刀在空中挥舞,有的在慷慨激昂地演讲,有的则在为祝福干杯。无一例外地,这些人在宴会上的所有言辞都在重复宣言与报刊上的那些豪言壮语:“前进!让我们武装起来,公民们!是到了拯救我们祖国的时候了!胜利的旗帜已经展开,那些头戴王冠的暴君必定瑟瑟发抖!把三色旗插遍世界的时刻到来了!让我们为了法国国王和这三色旗,为了自由奉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此时此刻,法兰西全国上下空前地团结,所有的人对于这场战争的胜利以及自由事业充满信心。
就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迪特里希市长突然想起,自己身旁这位其貌不扬但温文尔雅的要塞部队年轻上尉鲁热,曾经在半年前宪法公布时,写过一首很棒的自由颂歌。军团中的音乐家普莱叶尔读后立即为其谱了曲,这首颂歌简朴严肃、朗朗上口,非常适合军队演唱。军乐队已经把它练熟,曾经在公共广场上演奏并且大合唱过。而眼前,用音乐来体现宣战和出征的庄严场面不是再合适不过了吗?所以,迪特里希市长以随意的语气问鲁热上尉(他擅自为自己的名字加了个贵族的标志“德”,于是他的名字就成了鲁热·德·利勒,其实他并没有这样的权力)——就像对一个朋友请求帮个小忙一样——在这种爱国情绪高涨的关头,他是否愿意为那些将要奔赴战场的勇士们写些歌词,为明天就要踏上征途的莱茵将士们写一支战歌。
鲁热性格谦虚平和,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出色的作曲家——他的诗歌从没公开过,他创作的歌剧也没有得到过演出机会——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水平,他擅长的是即兴诗。为了让市长和市长的朋友们高兴,他说他愿意从命。是的,他想尝试一下。“太好了!鲁热。”在对面就坐的一位将军一边向他敬酒一边说,战歌完成后要马上送到战场上,交到他的手中。一首能够鼓舞斗志的爱国主义进行曲正是莱茵军需要的。在这期间,又有人开始热烈地聊起来,然后又是干杯声、喧闹声。热情之浪很快就将他们之间的短暂交谈淹没了。宴会越发热闹、令人沉醉,越发激动疯狂,一直到下半夜,宾客们才从市长宅邸散去。
下半夜了。这就意味着因宣战而令斯特拉斯堡激动的4月25日已经结束了,4月26日已经悄然到来。虽然夜色依然朦胧,但这种安静的黑夜仅仅是一种表象,整个城市依然弥漫着兴奋的气氛。士兵们正在兵营里为出征作最后的准备,紧闭门脸的店铺后门,一些小心翼翼的人或许已经悄悄溜走了。一队一队的步兵正在街道上整装待发,通信骑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在里面,接着是炮车驶过时发出沉重的隆隆声,单调的口令一个哨位一个哨位地传递着。敌人已经兵临城下,这座城已经处于危险之中,居民们情绪高亢,在这决定性的时刻,他们难以入睡。
鲁热当然也不例外。此时的他已经回到了位于中央大道126号的房子里,登上了螺旋楼梯,进了自己那间朴素的小屋里。他的心情也是一样地激动,而且他并没有把许下的诺言忘记,他要抓紧时间谱写一首战歌、一支进行曲献给莱茵军。他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烦躁不安。该如何开头呢?如何开头?各种演说、宣言、祝酒词里的那些鼓舞人心的句子依然在他脑海里纷乱地盘旋:“公民们!拿起你们的武器!前进!向往自由的人们!……消除专制!……举起战旗!……”然而此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还有以前听过的一些话,想起了那些担心自己儿子是否安全的妇女,想起那些担心法国的田野会遭到外国士兵践踏的农民,这头两行歌词,他几乎是下意识写出来的,那是所有呼喊的回音、记录和反响。
前进!前进!祖国的儿子!
荣耀的时刻已经到来!
这时他顿住了,停了下来,这样的开头很不错,恰到好处。现在,他需要找到可以和上歌词的节奏和旋律。他把自己的小提琴从柜橱里拿出来,调试了一下,很棒。很快,开始几拍的节奏就和歌词的旋律融合在一起了。他赶快接着往下写,那种力量好像从身上奔涌而出,推着他继续向前。此时此刻,他心中的一切情感:那些在街  道上、宴会上听到的话语;对暴政的仇恨;对国土的忧愁;对胜利的信念;对自由的追求--时间都汇集到了 一起。无须构思和编撰,鲁热只要把在今天一天广为传播的话语和上节奏和旋律,就可以将全国人民共同的、最深切的感受传达出来、唱出来。
而且,他在作曲上也不需要费太多脑筋,因为节拍已经来自街上,来自时间,来自军队行军的步伐、军号的吹奏、辚辚的炮车声,那振奋人心的节奏已经穿透紧闭的百叶窗,进入他的耳中——也许他并没有意识到,他也没有刻意地竖起耳朵去听,然而这天夜里,他却听到了那节拍,藏在他平凡躯壳中的耳朵,对时间却有敏感的触动。就这样,旋律越发趋于那全体国民欢呼的节奏。
鲁热写得越来越快,就好像有人在口述,他在记录一般——作为一个小市民,他那狭隘的心灵中从来都没有如此汹涌地爆发过灵感。这狂热和激情并不是他个人的,而是受一种神奇的魔力驱使,推动他进发激情,把这个本来非常平凡的人拉到了离他本我万里之遥的地方,又将他像一颗闪烁着转瞬即逝的光芒的流星般射向天空。就在一夜之间,这位再普通不过的鲁热·德·利勒上尉便成为一个不朽的人。他那创造性的歌词集合了街头巷尾、  报刊上最原始的呼声,升华为不朽的诗篇,和它万古流传的曲调相映生辉。
我们面对神圣的祖国,
发誓向敌人复仇!
我们渴望宝贵的自由,
立志要为它而战!
接着,他写下了从第五节到最后一节的全部歌词,激情贯穿在整个诗篇中。歌词和旋律交融,完美无瑕。这首不朽的歌曲终于在黎明时分诞生了。鲁热关上灯,躺到床上,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刚才是什么力量驱使他如此思路清晰、灵感四溢,而现在,又不知道是什么把他带入了梦乡。而现实就是如此,他又重新失去了那属于诗人和创造者的天分。然而,那已经诞生、脱离了这位酣睡者的作品却依然摆放在桌子上。它就像奇迹一般飘然而至,降临到他身上。这首歌的词曲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诞生的,其创作速度之快,词曲交融之和谐,在各族人民的文化史上都难以找到能够与之相媲美的第二首。
大教堂的钟声像平常一样,提醒着人们新一天的凌晨已经到来,小规模战斗交锋已经开始,莱茵河的晨风带来了零星的枪击声。鲁热被这声音唤醒,但睡意犹存,他努力地从床上坐起来,隐约想起好像发生过什么和他有关的事情,但也只是模糊的印象。接着,他猛然看到那张摆在桌上墨迹未干的纸。诗歌?我什么时候写过诗歌?歌曲?这难道是我亲自创作的?我是什么时候为这首歌作曲的?噢——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迪特里希市长昨天  委托我为莱茵军写的那首进行曲吗!他一边看着那歌词,一边跟着哼唱起来。然而,就像大部分作者一样,他总是感觉自己刚刚完成的这部作品不是很好,幸好自己团里的一位战友住在隔壁,于是,他让战友帮他看一看,并且给他唱了一遍,而这位战友看上去对这首歌还是非常喜欢的,只是提议作几处小改动。在这样的肯定和嘉许下,鲁热获得了信心,他心怀作者常有的迫切感和对能够如此快速地完成诺言的自豪感,立即向迪特里希市长家中赶去。
此时正是清晨,市长正在花园里散步,思考着他的一篇新的演说稿。鲁热,你刚才说什么?这么快就完成了?好啊,那就快让我听听吧。
于是,他俩走进客厅。鲁热唱着歌词,市长用钢琴伴奏。这一大早就响起的音乐声吸引了市长夫人来到房间。她说,她愿意将这首新歌誊写几份。作为一个专业的音乐家,她还愿意为这首歌曲配写伴奏,这样就可以在今晚家里举行的集会上,和别的歌曲一起演唱给朋友们听,于是,颇为自负于自己甜美男高音的迪特里希市长便更加认真地钻研起这首歌来。
4月26日晚上,就在市长家的客厅里,这首在这天凌晨刚刚才完成作词谱曲的歌,让那些特地挑选出来的上流社会人士成为第一批大饱耳福的人。
对此,听众们都以友好的态度报之掌声,这是对在场的作者表示祝贺必不可少的礼节。然而,斯特拉斯堡大  广场的德·布洛格利饭店的客人们当然无法预感到,他们生活的世界即将降临一首不朽的歌曲。
一个伟大的人或者一部伟大的作品通常是很难被同时代的人一眼识出的,就连市长夫人都没有发觉这将是一个特殊的时刻,我们可以从她写给自己兄弟的一封信中得到证实。在信中,她将这个奇迹的诞生简单地说成是社交界的一件普通事:“你知道的,我们要在家中招待很多人,总得想些新点子来作为消遣,所以我丈夫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让人为一首即兴的歌词作曲。工程部队的鲁热·德·利勒上尉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而且还会作曲和写诗,他没用多长时间就写出了一首军歌的曲子,而我丈夫的男高音也很优秀,立即就将这首歌演唱了出来。这是一首有魅力而且有特色的歌曲,他唱得非常好,感情饱满;而我,也出了力,将我写伴奏的才能发挥了出来,写了钢琴和其他乐器的总谱,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已经在社交界演奏过这首歌,受到很不错的评价。”
这句“受到很不错的评价”,我们现在看来是非常平淡的,只不过是表达一个不错的印象和一般性质的称赞。然而,在当时,这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因为在这样的一次演出中,《马赛曲》无法将它真正的力量显示出来,他并不适合在小资产阶级的沙龙里,夹在浪漫曲和意大利咏叹调之间,用甜美的男高音来演唱。
它是一首富于战斗性的军歌,节奏感强烈,情绪激昂。“公民们,拿起你们的武器!”这是对成群结队群众唱的,真正能够表现它的是大步前进的军队、嘹亮的军号以及铿锵作响的武器。
这是一首为那些团结一致去共同战斗的人们创作的歌曲,而不是为那些安静地坐在咖啡馆里欣赏音乐的人写的。因此这首歌曲适合成千上万的人一起合唱,而不适合男女高音歌唱家独唱,这是一首非常典型的、适合作为胜利凯旋归来演奏的曲子,也适合在国家蒙难时用来表达悲伤的歌曲,更是一首适合于振奋人心的进行曲,属于全法兰西人民的国歌。虽然这首歌曲的创作者的创作动力来自当时全法兰西人民的爱国激情,可在当时并没有得到更广泛地流传。当时法兰西的军队还不知道这首进行曲,法兰西大革命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拥有了这首不朽的战歌。这首歌曲的歌词在当时还没有在法兰西人民的心中得到广泛的共鸣,这首歌曲的旋律还没有飞入全法兰西人民的心中。
连鲁热·德·利勒自己也没有想到奇迹在一夜之间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如同一个梦游者那样,在非常偶然降临的神秘力量的引导下写下了这样伟大的歌曲。当被邀请而来的客人为这首歌曲热烈鼓掌,并彬彬有礼地向他祝贺时,天生胆大却又资质平庸的利勒当然感到高兴,怀着一个小人物的虚荣心,想着今后一定要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尽量炫耀这个成就。为此,利勒还在咖啡馆亲自为他的战友们演唱了这首歌,还请人抄写了几份副本分别给莱茵军团的将军们送去。与此同时,斯特拉斯堡乐团接到市长的命令排练了这首《莱茵军战歌》,并且在部队出发时,斯特拉斯堡自卫军乐队在广场上演奏了它。有一个斯特拉斯堡的爱国出版商还对外宣布,准备出版这首《莱茵军战歌》,因为这是吕克纳将军的一个部下怀着敬意给将军创作的。但莱茵军团里没有一个将军在军队行军时想演奏或让士兵唱这首军歌。因此,“前进!前进!祖国的儿子!”这首歌曲,在这一刻看来还仅仅是鲁热个人在沙龙里的一次偶然的成功,只是地方上的一个小事件,并且迅速会被多数人遗忘的事件而已。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会有哪一部蕴含强大能量的作品被埋没或者长久地被封存,也不会有哪一件优秀的艺术品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遗忘,虽然会有暂时被禁锢或者埋葬的可能,但,终究有一天,具有顽强生命力的它会冲破所有阻碍脱颖而出。这首《莱茵军战歌》在刚被创作出来的一两个月里,人们没有听到过它,歌曲的手抄本和少量的印刷本也只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的手中流传着。然而,一件作品若是能够真正地将哪怕是一个人的激情点燃,就已经够了,因为无论是哪种真正的激情,它本身还可以激发出更多更大的创造才能。
6月22日这一天,在法国马赛的宪法之友俱乐部,人们正在为即将出征的志愿者举行欢送宴会。身着崭新的国民自卫军军服的500名朝气蓬勃的青年人,整齐划一地坐在长桌旁,一种与4月25日斯特拉斯堡相似的气氛弥散在他们中间。在这场宴会上,马赛人所特有的南方气质使得整个气氛显得更加地亢奋、热烈与冲动,所不同的是,这时的马赛人没有像刚宣战时那样对战争充满必胜的信念了。因为这些刚从莱茵河对岸撤回的革命的法国军队不同于那些高谈阔论的将军们;况且德军现在已经深入法国境内,法兰西人的自由和自由事业正面临威胁,处在紧急危难关头。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蒙彼利埃大学医学院一个叫米勒的年轻学生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放,他站起身来,四周的人们以为他要进行致辞或演讲纷纷地安静下来。但让人们没有想到的是米勒并没有演讲,而是挥动右臂高唱了一首大家从来没有听过的新歌。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哪里学会这首歌的。“前进!前进!祖国的儿子!”
这歌声在此情此境中好像火花遇见了火药一样,顿时把人们的感慨和情绪带到了高潮。那些明天就将要开赴战场去为自由而战,为祖国献身的热血青年,在听到这歌声后都认为它把自己内心最真挚的情感与愿望表达了出来。他们潜藏在内心的激情被歌声的节奏激发出来,歌曲的歌词深深地打动了他们,曲调也变成了他们自己的曲调,情不自禁地跟着米勒唱了一遍又一遍,宴会当中所有人的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全体起立,高举起酒杯齐声高唱:“公民们,为自由武装起来!公民们,去为祖国而战!”
雄壮的歌声将街道上的人们吸引过来,最后这些被歌声吸引过来的人们,也加入了歌唱的队伍。
第二天,成千上万的马赛人都在哼唱这首歌,人们开始散发这首歌新出的唱片,直到那500名马赛志愿军勇士出发的7月2日那天,这首歌已经被传唱开了。当马赛的勇士们在行军的路途上感到疲劳,他们的脚步变得无力时,只要队伍里有一个人唱起这首歌,这首歌有力的节奏就会重新赋予他们无穷的力量。
当这支由志愿人员组成的军队经过某个村落时,这首被他们反复哼唱的歌曲马上就会引起当地人的注意,当地人会好奇地聚集在一起,跟随他们一起高唱这首歌曲。
现在,这首歌曲完全成为马赛志愿军的军歌了。可这些马赛人根本没有想到的是,这歌原本是为莱茵军团而写的,他们甚至也不知道这首被他们当成生死信条的军歌的作者是谁,它于哪一年被创作出来。这歌就像马赛军的一面旗帜,在他们斗志昂扬的行军中传遍世界。
不久,鲁热的这首圣歌便被人们命名为《马赛曲》,那是在马赛人从巴黎郊外进入巴黎的时候,马赛志愿军的军旗和这首歌引起了人们的注意。7月30日的那天,成千上万的巴黎市民站立在街头等待着他们,以便隆重地欢迎这些赶来巴黎救援的人们。当500名马赛男子随同这首歌曲的节奏,一遍遍高唱着这首歌曲大步向巴黎走近的时候,欢迎他们的所有巴黎市民都在用心聆听,他们想知道马赛人到底唱的是哪一首歌,竟然让人如此心潮澎湃。这首歌如同让人振奋的号角,伴随着战鼓的鼓点敲扣在人们的心弦上:“公民们,让我们武装起来!”在短短的两三个小时之后,这首马赛人高唱的歌曲就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里回荡。而那首《前进吧》的歌曲现在一下子就被人们遗忘了,巴黎大革命的人们终于找到了能够完全表达自己心声的声音,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战歌。
就这样,这首歌曲在巴黎如同雪崩般地、势不可挡地飞散开:它在宴会上、剧场与俱乐部里被人们放声高唱,后来甚至在教堂里,当人们唱完赞美诗后也会唱起它,不久后更是替代了赞美诗公然地在礼拜后被人们高唱。
在短短的一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这首《马赛曲》就成为法兰西的全民会唱的歌曲,成为全法国最能激励斗志的歌曲。时任共和国第一任军事部长的赛尔旺独具慧眼,他马上就认识到这首歌曲具有鼓舞斗志、振奋人心的无与伦比的力量。因此,他立即签发一道紧急命令,印刷10万份送发到军队中去。于是,这个当时还不为人知的歌曲作者的作品,在两三天内的发行量比拉辛、伏尔泰和莫里哀所有的作品的发行量还要多得多。从此,法兰西没有一个节日不是以《马赛曲》作为压轴曲目,没有一次战斗不是从军乐队演奏《马赛曲》开始。
在法国的热马普与内尔万战役时,许多团队在发动决定性冲锋时,都齐声高唱着这首歌曲编队进行冲锋。这时,那些以前只知道用双份犒劳酒的老办法激励士兵的敌军将领也惊诧地发现,当成千上万的法国士兵高唱着同一首歌曲,如同海啸般咆哮着冲锋时,几乎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此刻,《马赛曲》就如同插上翅膀的胜利女神奈基,振翅翱翔在法国的各个战场的上空,给无数法国人带来勇气和不可战胜的信念。
而这个时刻,鲁热这个不为人知的法军上尉正在为修筑防御工事,在许宁根驻地自己的营房里一丝不苟地绘制防御工事的图纸。这时的他也许早就忘记了自己于1792年4月26日深夜创作的《莱茵军战歌》,而在他通过报纸看到这首歌曲如同暴风骤雨般地征服整个巴黎时,他简直无法想象这首洋溢着必胜信念的歌曲中的每一个节拍和词语,只不过是那天深夜突然降临在他身上的一种奇迹罢了。
当这首军歌在法国响彻云霄、缭绕天宇时,整个法国并没有人把创作这首歌曲的作者捧到天上去,也没有人去关注这位名叫鲁热·德·利勒的上尉;好像这首战歌所赢得的巨大荣誉只属于歌曲本身,和它的作者鲁热一点都没有关系。命运有时就是如此残酷。人们在印刷歌曲时并没有将鲁热的名字同时印上,而这个已习惯了不被他  人重视的人,对此也不以为然。虽然他的这首不朽的战歌推动了巴黎革命的进程,可鲁热自己并不是一个革命者,相反,他那时还想尽自己的全力来阻止这场革命。
鲁热早就对革命厌倦了,当巴黎和马赛起义的民众高唱他创作的歌曲,对杜伊勒里王宫发动猛攻和推翻国王的时候,他拒绝为新的共和国效力而辞去自己的职务,同时他也拒绝为雅各宾派服务。在这首战歌中,“渴求宝贵的自由”这句歌词代表了他真实的内心,鲁热对于法国国民公会里的新独裁者和暴君的厌恶情绪并不亚于对法国周边的国王和皇帝的憎恨情绪。当他的朋友,那两个对《马赛曲》诞生起到过关键作用的吕克纳将军(他的这首歌曲是献给他的)和迪特里希市长,以及当他创作完的第二天晚上听《马赛曲》的头一批听众(军官和贵族)们,一个接一个被推上断头台时,鲁热不满地对罗伯斯庇尔福利委员会进行了公开表白。
 更荒唐的是,作为一个革命诗人的鲁热自己不久后也被当成反革命被捕,并指控他犯有叛国罪。一直到罗伯斯庇尔被推翻的热月9日那天,沉重的监狱大门被打开,这才使得法国革命免遭了将激励过这次革命前进的战歌的作者送交给“国民剃刀”的奇耻大辱。
要是鲁热当时真的被处死,也可谓死得壮烈英勇了,而且也免去了日后遭受的穷困潦倒、糊里糊涂度日的生活。更不幸的事情是,在鲁热40多年的生活中,他虽然度过了成千上万的日子,可是真正对于他有意义的日子只有一天。
这个平庸、擅自闯进不朽者行列的作者,后来被军队开除,并取消了退休金;他所创作的歌剧、歌词和诗歌都没有获得演出和出版,看来命运并没有宽待他。后来,这个小人物做过各种各样并非干净体面的工作,并在穷困潦倒中度过了渺小的一生。虽然,卡诺和拿破仑都曾出于同情想给予他一些帮助,可到后来还是没有能够如愿以偿。
一次偶然的机会,命运让鲁热做了3个小时的天才,然后又不屑一顾地将他残酷地抛回到原先他所在的那个微不足道的位置上。就是因为这样残酷的命运,鲁热的性格里就像是被掺进了毒素,他变得特别乖戾,对每个执政者都是一肚子的不满和牢骚。他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无礼信件给想提供帮助给他的拿破仑,公然表示自己自豪于曾经在全民投票时投了拿破仑的反对票。他因为自己经营的生意而被卷进一些不光彩的事件里,甚至因为一张空头支票而被关进了圣佩拉尔热的债务监狱。他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债主跟踪堵截他,警察们总是找上门来调查,最终,他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在省里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躲了起来。
他远离人群,人们已经遗忘了他,他就像在坟墓里窥探着自己那首不朽歌曲的命运。他听说那战无不胜的军队已经将《马赛曲》带到了欧洲每一个国家,然后,他又听说拿破仑要将这首过度革命化的歌曲在自己登上皇位之前从所有的节目单中撤掉,最终,他听说波旁王朝的后裔将这首歌彻底禁止了。
1830年7月,已经过了一代人的时光,革命再次爆发,巴黎的街道上又一次响起马赛曲,旧日的生机和力量  重新点燃。鲁热以诗人的身份得到了资产阶级国王路易·菲力浦赠送的一笔菲薄的养老金。他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只是隐约的记忆,然而这一切对于这个与世隔绝太久的老人来说,却如同一场梦。当1836年,这位76岁高龄的老人在舒瓦齐勒罗瓦去世时,他的名字已经几乎没有人能够叫得出甚至为人所知了。
但是,当又一次过去几代人的时光,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马赛曲早已作为法国国歌,重新在法国的每一个战场上空响起,这位卑微的上尉的遗体也被送到荣耀军人教堂里安葬,和其同放一处的,还有曾经也是卑微少尉的拿破仑的遗体。这样,令这个平庸而又曾经创作出一支不朽战歌的作者备感失望的祖国,终于赐予他一块供其长眠的荣耀墓地,虽然,他的角色不过是短短一夜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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