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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选自徐大椿《洄溪医案》
苏州钱复庵，不停的咳嗽吐血，请的医生都以出血病治疗，病没好反而越来越厉害。
我去看诊时，见他吐了满地的血，仔细观察，血中似有脓液并发出腥臭味，我说：“你这是肺痈，已经成脓了，《金匮要略》中说：脓成则死。但是还是有治愈的可能。”
于是我想尽办法给他治疗，钱复庵也始终相信我，就这样一月后就好了。主要是因为我平日里治这个病比较多，于是综合了唐代以来的治疗肺痈的方法，用甘凉药清火，滋润药养血，滑降药祛痰，芳香药通气，再加上珍珠、牛黄之类的药解毒，金石之类的药填塞肺脏空洞，同时应用几个方法，每次治起来都效果显著。所以今天治疗钱君的病也是兼用这几种方法治好的，使他的身体又恢复了往日的强健。
差不多二十年后，在乾隆三年，他的家业逐渐生意兴隆，所以要搬家到大宅子里，在路上跟我碰到了，于是邀请我去看他家新房子。在他那坐了坐，交谈了很久准备告辞，突然看到他右边额头上有一块绿豆大的黑点，于是问他怎么回事，他对我说：“昨天在这里长了一个疙瘩，很痒，也没其它不舒服。”我仔细看了看说：“你这是毒气外发，要是治疗不当，可能会伤及性命，不是小毛病。”他笑笑心里不相信。我说：“我本来应该给你好好治治，但你不相信我说的，如果一用上药，毒气开始外发，到时你会以为病变重是吃药吃的，所以就不敢给你治了。但是你我这么多年交情，我不能不把话说到，如果五六天后病情加重，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别给别人耽误了。”
过了五天，他果然派人来山中找我，我去看他时，他额头已经肿起老高，眼睛也睁不开了，一直疼得直叫唤，那时才后悔不早听我的话。我仔细查看他皮肉中有东西，是三品一条枪（一种外科祛腐拔瘘药），就拔了出来，共有五条。唉!这是腐烂死肉的烈药，在好肉上用，会痛到应心，何况在额头上皮肤下接近骨头的地方，被横插到皮下，所以才疼的不行。
我因为有事不能久留他家，又看他病已坏不可治了，就坚定的告辞回山了。他后来找了别的医生，听说是整个脸都腐烂了才死的。唉！这人之前那么相信我，后来又这么不相信我，这大概是命中注定吧！
陶唐评述
好中医并非记得药方多，而是贵在识症，能识症，则方法、药物都能寻求，要是病症看错了，再多的治疗也是白费。徐大椿作为名医，其高水平主要反映在他仔细的观察和辨别力上，从大滩吐血中看到脓液，继而判定咳血是肺痈，这是他比当时别的医生技高一筹的地方。
另外此案对病人也是一个警醒，此病人后来因为大意，又不听徐的警告，把本来一个可治之病，弄成不治之症而最终枉死，实在与其前后对徐的态度有关。其实细思之下，病人的态度转变可能与其发迹有关，中医在古代地位不高，清代尤其如此，而此人后来生意兴隆，家业兴盛后，财富身份地位已不同往日，其时对徐的话不免轻视，徐还很奇怪这一点。其实古今中外都有这种情况吧。
原 文
苏州钱君复庵，咳血不止，诸医以血证治之，病益剧。余往诊，见其吐血满地，细审之，中似有脓而腥臭者，余曰：此肺痈也，脓已成矣。《金匮》云：脓成则死，然有生者。余遂多方治之，钱亦始终相信，一月而愈。盖余平日因此证甚多，集唐人以来治肺痈之法，用甘凉之药以清其火，滋润之药以养其血，滑降之药以祛其痰，芳香之药以通其气，更以珠黄之药解其毒，金石之药填其空，兼数法而行之，屡试必效。今治钱君亦兼此数法而痊，强健逾旧。几二十年，至乾隆三年，家业日隆，因迁居大造，途中相值，邀余视其新居，坐谈良久，辞出，见其右额有豆大黑点，问之，钱对曰：昨此处生一瘰，颇痒，无他苦也。余谛审之曰：此毒发于内，治之失宜，可以伤命，非轻疾也。钱笑而腹非之。余曰：本当为君竭力，但君未信，若一用药而毒大发，则反以为病由药作，故不敢。但多年相好，不可不尽言，如五六日病势增重，当来相闻，勿为人误。越五日，遣人邀余山中，往则见其额肿目闭，哀号竟夕，方悔信余之不早，细视皮中有物，乃三品一条枪也。拔去五条。嗟乎!此乃腐烂死肌之恶药，好肉用上，其痛应心，况额上皮内即骨，横插皮中，所以痛极。余既不能久留，又坏证难治，力辞归山。易以他医，面目俱腐而卒。嗟乎!前何相信之深，后何不信之至，岂非命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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