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土地、建筑、政策,还是居民,都被打造成相同的外貌,犹如倒模一般,只讲求效果和作用。土地不够用,便把大海填平,把树木砍掉,然后兴建四十层的大厦。大厦附设购物商场,商场里放一个美食广场,让各个大型连锁食店进驻。居民如积木般嵌进这些四十层的箱子里,每天依靠铁路,往返市中心的商业区,出卖劳力和智慧。小孩子上学学习相同的知识,目标是挤进大学,而在大学里无论学习什么科目,目标也是成为下一批塞进那些四十层箱子的积木之一。
这是陈浩基获得第二届岛田庄司推理小说奖的《遗忘,刑警》中,对香港这座大都市居民生态的观察。随着现代化和城市化不断以高歌猛进的姿态征服一尺又一尺土地,居住其间的民众也渐渐趋同。通勤,上班,就餐,娱乐,即便想要追求一点点特立独行,也很难摆脱社会既定的生活模式。
而在这现代城市的通病之外,香港又多多少少有些独特。抛开观看港片和TVB剧带来的文化滤镜,它也仍然因为特殊历史造就的多样社会而分外复杂和迷人。来自世界各地、又分属不同阶层的居住族群共同以急速的节奏生活,强势的城市中产阶级化进一步加强了其中的融合与疏离。
在陈浩基笔下的时光流转中,这种致命的魅力显露无疑。
《13 67》跨度长达半个世纪,讲述了20世纪60年代至21世纪初,老员警关振铎和徒弟骆小明侦破的数起诡秘案件,以及波澜起伏的历史背景下他们的人生故事。
《遗忘,刑警》中,患有PTSD(创伤后心理障碍)的“我”从睡梦中惊醒,头痛欲裂,完全记不清昨天的行踪,只记得自己作为警长正在搜查的东成大厦双尸命案:一个狂暴的丈夫杀死了妻子的情夫及情夫怀孕的妻子。表面上看起来这个案件再简单不过了,但我却因“刑警直觉”感到一丝不协调。挣扎着去上班后,我突然得知今天是2009年3月15日,可自己明明记得现在是2003年,命案发生后的一周。这时记者阿沁为专题报道这桩六年前轰动一时的命案约我进行访谈,我趁机和她联手展开了私下调查,渐渐挖掘出案件背后不可告人的秘密……
(理想国出版简体中文版)
《网内人》则来到了2010年代。少女小雯先后遭受性骚扰和网络霸凌而自杀身亡,悲恸又愤怒的姐姐阿怡发誓要向隐匿在网络中、以莫须有控告引发霸凌的凶手复仇。为此,她找上了神秘的无牌侦探阿涅。拥有超凡黑客技术的阿涅很快地缩小了调查范围,推断幕后黑手就隐藏在小雯的身边。但随着真相一层层剥开,阿怡不知不觉陷入亲情与谎言的迷障,罪与罚的天秤也开始倾斜,急速倒向难以意料的结局。
恐怖小说《山羊狞笑的刹那》则以作者曾就读的香港中文大学为学校原型,讲述了大一新生阿烨经历的“七大校园怪谈”重演和求生冒险。书中关注的创伤记忆的形成、恶化和“反噬”,与前作《遗忘,刑警》、《网内人》一脉相承。
此外,收录其短篇作品的《S.T.E.P.》《第欧根尼变奏曲》《侦探冰室》等,也都展现了精巧诡谲的谜团设计及对社会现状、都市生活一如既往的关注。
在一次访谈中,陈浩基提出,流行小说虽重娱乐性,但其力量还是可以很强大:“所谓的文学,是什么呢?《西游记》是神怪小说,但现在却证明它很有文学价值,能够反映出社会上的一些看法。或我们看金庸写的武侠流行小说,其《笑傲江湖》反讽里所蕴含的社会时代性其实很强,只是那时人们看不到。我知自己无法追求到文学性,那便纯粹追求娱乐性或趣味性吧!假以时日,未来的人也能凭这部作品,知道 20 世纪的人曾如何生活。”
通过推理创作,在时间鸿流中刻下一笔,陈浩基独特的写作风格或许正来自这种人文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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