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段景文
曹雪芹曾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形容王熙凤,而在足球圈中,也有这样一位用声音陪伴球迷成长的人,他就是《天下足球》配音员朱晓雨。
若说段暄、马凡舒是天足的“面子”,那么朱晓雨就是天足的“里子”,当年让观众眼前一亮的专题片《世界足坛一百单八将》正是他的代表作。
不过,朱晓雨涉及的领域不止于天足配音,他在17年媒体生涯中尝试过编导、记者、解说等许多工作,此外还拥有一项独特的技能:意大利语。
从北京胡同到央视大楼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胡同里踢球是朱晓雨关于足球的最早记忆。
“那个时候我很厉害呢,会做撞墙式二过一!”
什么是“撞墙式二过一呢”?
很简单,把球踢到墙上,自己跑,等球弹回来的时候,再拿着球继续进攻。
就是在这没有球场的胡同里,朱晓雨穿着懒汉鞋,走进了足球世界。
1990年世界杯开幕式,一首《意大利之夏》给朱晓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吉安娜·南尼尼那独特的形象和嗓音复刻在他的记忆里。
四年后,意大利在决赛中输给巴西,痛失世界杯冠军,巴乔忧郁的背影感染了无数足球少年,当然也包括朱晓雨。
“决赛结束后天都已经亮了,看着巴乔落寞的背影以及巴西队那种狂喜,再看看窗外初升的太阳带来的亮光,觉得世界杯落幕之后还是让人挺伤感的。”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朱晓雨喜欢上了意大利队,无关某个进球、某场比赛,只是因为这种地中海般忧郁的感觉。
1998年高考后,朱晓雨进入了北京外国语大学学习意大利语言文化。大学里,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帮他成为了学校广播站副站长兼体育节目播音员,或许谁也想不到,正是这个声音,陪伴了一代人的看球岁月。
重回母校的朱晓雨
转眼间,韩日世界杯来临,朱晓雨也正处于大学毕业找工作的关口,痴迷媒体与足球的他给体育频道写了自荐信,因为不知道写给谁,就把收信人写成了马国力——当时中央电视台的体育中心主任。
这份简历经由马主任递给了足球组,几天后,朱晓雨就接到了面试电话,面试地点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中央台西门外的恩菲科技大厦。
让朱晓雨没有想到的是,面试他的人是当时《足球之夜》主持人、大名鼎鼎的刘建宏。
其实在同一时间段,意大利著名咖啡LAVAZZA在中国大陆开了第一个办事处,朱晓雨前去应聘并拿到唯一一个录用名额,但他拒绝了。
“我还是想坚持一下自己的理想和爱好。”
经过一番忙碌与抉择,朱晓雨以实习生的身份参与了CCTV5对韩日世界杯的报道,任务是在后方翻译一些采访和稿件。
这期间的某一天,一位老师过来和他说:“小伙子,我们找不着配音的人了,你说两句看看能不能用”。
虽然心里忐忑不安,但朱晓雨还是决定试一试。
结果,配完后那位老师连连夸赞:“不错,配得不错,完全能播,没问题。”
这是一个比赛后关于球迷的专题片,也是朱晓雨在中央电视台配音的第一条片子,世界杯结束后,他正式加入《天下足球》节目组。
《天下足球》是一个下笨功夫的栏目
外语与体育之外,主持是朱晓雨又一个梦想。
他曾在《挑战主持人》节目中获得当期第二,而第一名是在《东方时空》当过很多年记者的选手。“她的那种实战经验,是我当时不可能逾越的,先从记者和编导做起是一个特别好的积累,什么积累都没有,直接放到那个台上去,可能根本接不住。”
此时,《天下足球》正好给了朱晓雨这个“前期积累”的工作机会。
怎么积累呢?
找素材!
在很多中国足球迷心中,催泪的文案、悠扬的音乐是天足纪录片最大的看点,但朱晓雨却认为,一个好片子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部分,往往在于找素材。
他曾在微博里写道:毫不夸张地说,天足的编导对素材细节追求的细致程度“令人发指”。
而在他的记忆里,为内斯塔制作的那期《优雅卫士》可谓是“令人发指”的典型代表。
内斯塔是意大利十分著名的中后卫,有很多经典比赛。但在一般情况下,前锋会吸引大量的转播镜头,像内斯塔这样不太爱进球的后卫往往只有大远景,制作视频需要的中景与近景却很少有。
“有时候一场90分钟的比赛下来,有效素材可能只有十几秒钟。”朱晓雨说。
于是,这个35分钟的专题片花了他两周时间去找素材,这两周的工作状态是:没有休息日,每天工作12个小时,除了吃饭上厕所基本都坐在编辑机前,用快进的方式看每一场球赛。
“这种很执着甚至看起来有点轴的工作方式,至今为止没有一种先进科技可以替代。”
而《天下足球》能在时间的考验中成长为“中国最好足球节目”的核心,就是每个人都在用这种一成不变的态度对待工作。
与此同时,很多经典文案的灵感也来源于茫茫素材中的某个画面,那句广为流传的“32岁的亨利坐在那里”就是这样诞生的。
“亨利那句话,刘嘉之前没写,他是看到那个画面才想出来的。”朱晓雨笑着说,“其实这是个赤裸裸的‘欺骗’,那个画面亨利的情绪没这么复杂,他只是在眯着眼看比分。”
从刚进天足时“语言幼稚、强行煽情”的初级入门片《钢铁战士:内德维德》,到2008年具有古典文化色彩的个人代表作《世界足坛一百单八将》,再到偶像退役时编的《狼图腾·托蒂》,朱晓雨在素材库一泡就是15年。
在这些素材里,他积累了大量的足球知识,纠正了很多以前没有发现的错误,也重新认识了许多球星。但更重要的是,天足给了朱晓雨一种精神、一种态度。
“我来的第一天制片人陈文江就对我说‘天足是下苦功夫、笨功夫的栏目’,它教会了我这个世界没有捷径,想要干什么必须去吃苦。现在对现场解说的准备,也都得益于天足留给我的工作习惯与工作态度。”
记者:生病也没有干不好的理由
入台两年后,朱晓雨便得到了第一次现场报道大赛的机会——2004年欧洲杯。
以往只能在电视画面与文字中看到的场景,此刻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那是一个球迷梦想成真的时刻。
“主旋律响起时,整个人每一根汗毛都是立起来的,血液从脚跟一直上升到头顶,头发丝都是竖着的。”朱晓雨曾在《一席》中这样描述当时的感受。
但梦想成真的背后,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遗憾与辛苦。
作为意大利球迷,朱晓雨曾在2006年世界杯时跟拍意大利队,当时他驻扎的基地在曼海姆,而意大利大本营是杜伊斯堡。
于是,他和他的搭档开始了连续一周、每天1200公里的“自驾之旅”。
在百度地图上,这个距离是北京到上海的距离,跑完全程需要13个小时。
那届世界杯决赛前,朱晓雨飞到罗马,报道当地观众的观赛情况,换句话说,他在罗马的环形大竞技场和10万意大利球迷一起观看了那场决赛。
可就在点球大战到来前,预定的素材回传时间也到了,他不得不在一个小卫星车里面,用还没有ipad大的屏幕把比赛看完。
“大赛采访日程一般是三天一个循环,工作结束都是午夜,我们没有时间享受这些经历。”朱晓雨说,“2012年欧洲杯时我去过3次波兹南,但波兹南这个城市什么样子毫无印象,只记得他们的训练场和球场。”
世界杯期间体力透支的朱晓雨
在2018年“世界杯足迹”栏目中,朱晓雨曾透露过最极致的行程:三天飞三个城市,解说三场比赛,一共睡10个小时。
“到了最后一场,我对自己的要求已经是只要人名不说错,就是成功了,脑子真的不转了。”
这还不算最棘手的状况,2014年巴西世界杯时,南半球潮湿的气候导致朱晓雨第一次在大赛期间发烧生病。
当地地接把他拉到药店门口后,问他买什么药。
朱晓雨对地接说:“你和老板要治发烧最厉害的药,只要吃不死,能把这发烧给按下去,我就要那个。”
当我试图想了解他们内部怎样去调整这些极端情况时,他立刻告诉我:“硬扛,没有调整。”
朱晓雨也不愿意过多地谈起这些经历,他一直觉得,记者就是干这个的,即使生病了,也没有干不好的理由。
不过,外出采访虽然辛苦,但朱晓雨也依然愿意做这样的游走,因为只有“在现场”,他才能看到惯性思维之外,真实的球员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广告拍摄棚,他曾看到巴乔将小替身的腿靠在自己的胯部,只为让他在拍摄间隙放松一下;
在世界杯训练场,偶像托蒂不仅满足了他的合影请求,还说服阻拦他的保安帮忙拍照;
在中国机场,他见过成名之前的梅西狼吞虎咽地吃一个很便宜的三明治,而且不吃里面的菜……
“往后的梅西再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如果我们不去跟拍,有些画面就永远呈现不出来。”
解说员:中年再创业
从2015年底开始,朱晓雨的工作重心再次发生转移,现场解说成为年届四十的他需要攻克的新领域。
其实早在2005年,朱晓雨就在演播室说过意甲、意大利杯等比赛,但后来为了备战北京奥运,台里成立了专门的播音组,朱晓雨的解说生涯也就暂告一段落。
谈起这段经历,他调侃自己说:“如果我是一个网友,我也会跑到他微博里骂街。”
今年的女足世界杯中,朱晓雨担任解说
2016年上半年,朱晓雨跟宫磊去八万人体育场说了一场上港的比赛,那是他第一次感受现场解说,同年6月份,他就作为解说员出现在法国欧洲杯的赛场。
“其实欧洲杯之前我只在现场说了三场比赛,三场现场经历就敢去欧洲杯,这胆儿也挺大的。”
不过,大多数球迷熟知朱晓雨“解说员”这一身份,还是在去年世界杯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小组赛上。
C罗在那场比赛的第87分钟打进一记石破天惊的任意球,完成帽子戏法,以一己之力帮助球队3比3逼平西班牙。
进球后,朱晓雨喊出那句让他一炮而红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不过与这个高光时刻相比,他却对随后的一个小失误念念不忘。
在打进那粒“翩若惊鸿”的任意球后,C罗做出了一个捋山羊胡的动作,以宣示自己“GOAT(史上最佳)”的历史地位,当时,朱晓雨没能解读出这个细节。
“对于一个解说员来说,即使场上出现了一些关联信息,我没说,也没有问题,因为不一定所有人都知道。但如果让我事后发现‘居然自己不知道’,我就会很自责。”
许多球迷都觉得解说员只会说、不会做,但除了准备大量的背景资料,学习专业知识与技能也是他们的必备功课。
朱晓雨曾和一位国内著名搏击选手刘文波解说过一场综合格斗UFC,他记得当一名选手踢倒另一个人后,刘文波随即解释说“被踢到的那个人,肋部相当长一段时间是疼痛的”。
朱晓雨很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
答案很简单:从被踢者的防守姿势看出来的。
“如果你不参与,不知道打一下是什么样的话,你绝对体会不到当时在场上他为什么会有那种表现,对于解说来说,参与是特别重要的。”
于是,朱晓雨开始找从职业队退下来的教练,跟随他执教的球队踢球,请教他场上跑位等专业知识。为了顺利解说最近正在进行的军人运动会柔道项目,他特地找了一个从八一队退役的柔道馆教练,学习现代柔道的评分体系与评分标准。
“也许我的技术并没有什么长进,但是我对赛场上的理解,会比以前好很多。”
朱晓雨曾将转型解说员当成“中年再创业”,在这个挑战颇多的新领域里,他会有很强的焦虑感,每当自己的学习强度稍有下降,就会感觉心里没底。
与刚从业时“做最好的国际足球电视记者”这一梦想相比,成为解说员的朱晓雨更加成熟,他深知自己不可能做到每句表达都完美圆满,但他依然有最后的原则,那就是一定不能表达失误。
“随着年龄不断成长,你会发现,当你说你想做最好xxx的时候,你是非常幼稚的,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要是中国进世界杯,还是别让我解说了
从业17年之久,朱晓雨已经很少再有2004年那种激情与热血,就连12年后第一次现场解说欧洲杯,他也只是专注于整理信息。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解说中国队的比赛。
2017年中国杯,中国队先是0比2输给冰岛,随后通过点球大战战胜克罗地亚,那是朱晓雨第一次在现场解说国字号球队的比赛。
虽然不是重要赛事,但他还是特意穿上了中国队的卫衣,赛后,导播调侃他说“你这有点‘意大利万岁的感觉’”。
“穿着国家队的衣服,我会感觉我和他们是一体的,虽然球员们可能并不知道我。”朱晓雨坦言,“只要国歌响起来,我还是会有汗毛倒竖的感觉。”
他也还记得2001年中国队冲入世界杯的那一晚,终场哨声吹响后,当时还是北外广播站副站长的朱晓雨立即从宿舍飞奔到广播间,向全校打水的、上课的、睡觉的同学播放了这条比赛信息,并配上一首很激昂的音乐。
“那晚男生宿舍楼的欢呼声久久无法平息,这让我永生难忘。”朱晓雨在《一席》中回忆道。
而从事媒体工作的前几年,朱晓雨还经常听到外国同行这样发问:“欧洲杯/世界杯没有你们的球队啊,你们中国记者为什么要来?”
那时候他只能回答:“我们中国的球迷人数确实非常多,我们非常喜爱足球。”
最尴尬的一幕发生在2010年世界杯八分之一决赛,日本在那场比赛中点球惜败巴拉圭,赛后,朱晓雨和同事们从球场回媒体中心,一路上各种肤色的人对他们竖起大拇指说:“你们踢得太好了,咱们巴西再见。”
听到这些错位的夸赞,记者们也只能苦涩地笑一笑。
“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球队能够每届世界杯都在,哪怕只是小组赛打道回府,我们都不用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就是来拍自己的国家队,顺便拍一拍你们!”
和央视同事在一起
专访最后,我们和朱晓雨聊起了中国队进军2022世界杯的可能性,在表达了乐观的态度后,他笑着说:“要是在世界杯解说我们国家的比赛,还是别让我去了,我怕我会激动得不行。”
因为曾经的朱晓雨,确实为中国足球“激动”了太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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