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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唯一外籍军团的三个洋司令

阅读量:3860417 2019-10-27


27.我是洋人却有一颗中国心     ↑↑↑书接上回↑↑↑
长篇小说《厉害了我的清》第28回 中国唯一外籍军团的三个洋司令两人聊了一个通宵,直聊到金乌东升玉兔坠,天边露出鱼肚白。蒋益澧还是决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拿钱砸赫德。他回到客栈洗了一把冷水脸,换上自己二品布政使的顶戴花翎、九蟒五爪袍褂,当天上午就登门拜访赫德。
寒暄不到几句,蒋益澧要言不烦,直入主题,掏出一张胡雪岩阜康钱庄的5000两银票,双手递给赫德,口称“不成敬意,请赫大人笑纳,无论如何要帮这个忙”。
赫德当然婉拒,他认为于公于私,都不能当蔡元隆投降的见证人。他虽是个英国人,却也是大清下发了红头文件正式任命的领导干部,而且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很清楚李鸿章和左宗棠不和,长期撕逼。
当官做重要的技能就是站队,赫德和左宗棠素昧平生,却和李鸿章是好友,怎么可能去帮左宗棠,蹚这趟浑水?
此外,赫德觉得这个蔡元隆有毛病,要么信息太闭塞,对年前的“苏州杀降”,浑然不知;要么智商不在线,明明有“苏州杀降”这样的前车之鉴,居然还笃信“洋大人做见证人,就一定靠谱”,真正有病。
“苏州杀降”这起人头滚滚的惨案,牵涉到淮军、太平军、洋枪队的各路大神,必须话说从头。
1856年(咸丰六年)“天京事变”中,东王杨秀清、西王韦昌辉双双殒命,忠王李秀成脱颖而出,成为与英王陈玉成并称的太平军两大主要统帅之一。1860年(咸丰十年)6月上旬,李秀成拿下苏州后,集结精锐,准备攻击上海。
上海自1842年(道光二十二年)开埠,成为一国两制的肇始之地。黄浦江外滩,南至西藏路,北至苏州河,是英夷地盘;卢湾、徐汇区是法夷地盘;静安、虹口、杨浦、黄埔四区,则华夷共管。十里洋场,廿年经营,客似云来商贾旺,货如轮转财源广,黄金遍地,富得流油。
李秀成觊觎上海,当然是为了搞钱,他老家梧州有句山歌,“登天难,求人也难;黄连苦,没钱更苦”,打仗这种烧钱无底洞的游戏,没有银子寸步难行。他曾经派出无数间谍刺探,得出“打下上海,每年至少可得500万两银子”的惊人结论。他也曾和早年久居香港的干王洪仁玕多次密谋,认为只要搞到这笔钱,组建一支火力凶悍的舰队,绰绰有余。他憧憬率此舰队,朔江而上,轰开湘军集团对天京的围困,重返西面战场,巩固长江上游重镇安庆。如果天父保佑,天国自“天京事变”以来的颓势,一定柳暗花明,哈利路亚赞美耶稣的旋律,必将重新高奏。
围攻上海的战役,一开始还算顺利,可到了六月下旬,李秀成麾下大将陆顺德,率军拿下上海外围松江府不久,却突然遭到一支番号不明部队的反扑。
这支部队不到600人,面孔黑白不一,有些是欧美洋夷,有些是南亚土著。彼此之间呼喊,有时是英语,有时是法语,有时还混杂着几句菲律宾俚语。他们人数虽不多,却手持清一色的柯尔特转轮手枪、夏普斯步枪,枪法精准,操典娴熟,单兵作战能力强悍。他们还拥有一个野炮分队,装备9门先进的法式后膛榴弹炮,炮手都是老司机,熟练使用三角函数密位制计算着弹点,命中率极高。
而彼时的陆顺德,已率主力转攻宝山,留守松江的是一支二线部队,虽有2000余人,兵力占优,却是半火器配置,都是老掉牙的火绳枪、抬枪、鸟铳,战法也堪忧,还是高举大刀长矛,冲杀抄掠的三板斧,在敌方近距列阵、精确射击的优势火力打击下,一触即溃,被迫弃城而去,逃往青浦。
这支番号不明、黑白混搭的部队,是第一次出现在中国战场的外国雇佣军,俗称洋枪队,后来被正式命名为常胜军。洋枪队由上海市委书记(上海道台)吴煦出面,捐纳候补道、盐运使衔杨坊具体组织招募。
杨坊是个官商,官员身份是捐钱捐来的名誉职务,不太靠谱;商人身份却很靠谱,是泰记钱庄老板、宁波旅沪同乡会(四明公所)董事,是和胡雪岩同时代的著名红顶商人,拥资千万,名噪上海。
洋枪队一开始由混迹上海滩的洋恶棍、亡命徒、退伍老兵组成,首任司令官则由杨坊和美国牛仔华尔,共同担任。华尔管军事,负责攻城略地,杀人放火;杨坊管后勤,负责吃喝拉撒,坐地分金。
华尔是个冒险家,肄业于美国文理军事学院,觉得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于是满世界砍砍杀杀。他在墨西哥和克里米亚打过仗,在尼加拉瓜参加过推翻当地政府的美国志愿军。他27岁时勇闯上海滩,十里洋场虽是个花花世界,却也正如《纽约先驱报》记者亨利描述的,“上海外滩充斥着不少加州人,表演滑稽说唱的黑人、萎靡的赌徒、生计艰难的赛马师,糟糕的男女……”,很多外国人混得并不好。于是,通过美国公使蒲安成的牵线搭桥,外加杨坊月薪200两的天价诱惑,华尔成了洋枪队首任司令官。
华尔和他的洋枪队,松江首战告捷的翌日,就得到了上海市委书记吴煦的通令嘉奖,还有杨坊的大红包——泰记钱庄的3000两银票。他于是瞬间膨胀,居然把统兵百万、披靡江南的李秀成视为菜鸟,打算一鼓作气拿下青浦。
镇守青浦的是李秀成的3000精锐。其实不要说华尔,就连曾国藩也看不准李秀成,一方面觉得他“狡狯至极”,一方面又觉得他“勇悍不足”,武力指数远逊太平军另一统帅陈玉成。李秀成确实像把神经刀,敢不敢搏命看心情,有时又似乎不怯肉搏,比如他部下的谭绍光、廖发寿、陈坤书,就以敢发力死战,令人注目。他本人也有玩命的高光时刻,曾率一队铁骑,和李鸿章的淮军死磕,“身先士卒,锐不可挡”。
事实上,李秀成时而铁血狰狞,时而白衣飘飘,源自他对战争的清晰认识。较之勇猛,他更重视武器,重视以强大火力碾压敌人,依靠武器优势取胜,最大程度减轻伤亡。不屑匹夫之勇,才是知大略、明时变、恤士卒,有前瞻思维和技术眼光的强军统帅。
李秀成对“习夷之技,用夷之器”的认识,并不比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逊色,他的近卫军里,也有一支千余人的洋枪队,装备的是让僧格林沁亲王丧命的大口径米涅步枪,虽然射速比华尔的夏普斯步枪要慢,但杀伤力更大,综合技术指标,不过是iPhone7到iPhone8,并没有出现代差。他这支洋枪队里,甚至也有几位金发碧眼的洋干部,为首的名叫沙威智,出身比华尔更牛逼,是参加过第一次鸦片战争的皇家伯克郡团第1营的中尉军官。
沙威智退役后,在老家普利茅斯犯了点事,于是再次漂洋过海,来中国淘金。他的原始动机大概和华尔一样,也是赚钱,但他运气比华尔好,在杭州有幸结识了忠王李秀成。李秀成外表绕指柔,内里百炼钢,毫无匪气,却气度从容,不怒自威,很符合他“忠王”的人设,让沙威智一见倾心。更重要的是李秀成和蔼可亲,和他促膝谈心:“老沙啊,我们和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一样,都信奉耶稣基督,大家都是一根藤上的好兄弟,应该不忘初心,互敬互爱。”
沙威智于是被瞬间圈粉,带着几个小伙伴加入李秀成团队,表示“勠力同心,砥砺前行,为天国贡献绵薄之力”。他迅速整编了李秀成的洋枪队,将枪手全部换成身手敏捷的猎户,用西式步兵操典训练,各种“三人交替突击”、“低姿匍匐前进”、“排枪火力压制”,还悉心指导炮手正确使用瞄准器。
而此时华尔进攻青浦,面对的3000太平军精锐里,就混编着沙威智领衔的洋枪队。这就尴尬了,两个高贵的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一个为大清帝国打工,一个为太平天国卖命,都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自己的事业,这是他娘的什么精神?
更要命的是,两个洋干部都是卓越的指挥官,战术造诣难分伯仲,都熟练地把铺天盖地的弹雨,向对方倾泻。当然也有区别,华尔这边都是洋恶棍、老兵油子,技战术水平没话说,枪也上档次,就是人比较少,至于组织纪律性,更是马尾穿豆腐——没法提。沙威智这边则是猎户出身的太平军老兵,操练洋枪的时间不长,技战术水平略逊,枪也差点,但人多势众,而且军令如山,纪律如钢。
几番对射下来,纪律如钢的渐渐占了上风。华尔懊恼地发现,如果没有铁的纪律垫底,技战术素养再好,也不过是一碗西洋参炖乌鸡,大补是大补,却扶强不扶弱,打顺风战还可以,一个个咋咋呼呼,比谁都牛逼,可一旦碰上硬茬,打逆风战,却瞬间阳痿,半个钟头不到,他的500西洋兄弟和上海道台吴煦派出的1000官军,几乎一哄而散。
华尔大怒,开枪击毙了两个逃兵,正欲现场办公,讲五毛钱的“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不幸一发榴霰弹在他不远处爆炸,一块弹片呼啸而至,从他的左眉骨剖到嘴角,剖开一个瘆人伤口,像叉烧包蒸熟后绽开的豁口,碎肉狰狞,血流如注。他的几个卫兵大惊,把他勉强扶上战马,拼死杀开一条血路,落荒而逃。
华尔伤愈归队后,痛定思痛,一方面狠抓部队纪律建设,一方面和吴煦、杨坊密谋,找了专门的猎头公司,花大价钱挖英国远东舰队的墙角,只要是现役军人,不管军官还是士兵,只要愿意过来,薪水马上涨10倍。
英国水兵虽然都宣誓过永远效忠女王陛下,但女王再亲,也没有银子亲,不少人蜂拥而至,搞得英国远东舰队司令官贺布——就是前文那位第二次大沽口战役被僧格林沁亲王打败的皇家海军少将,大为光火,亲自率领500名全副武装的皇家军陆战队员,闯到洋枪队驻地松江抓逃兵。
洋枪队大多是老兵油子,根本没把贺布放在眼里,于是双方举枪架炮,一场英国正规军和大清雇佣军的冲突,一触即发。
关键时刻,华尔闪亮登场,他不仅命令手下放下武器,还打开松江城门,亲自带领贺布“抓逃兵”。贺布把松江翻了个底朝天,却连逃兵的毛也没抓到一根,他知道这是华尔在使坏,把人藏起来了,情急之下,不顾英国绅士的风度,拔出手枪指着华尔的脑袋咆哮:“华尔,你不把人交出来,我就把你抓上租界法庭!”华尔很淡定地一笑,把手背到身后,做出一副俯首就擒的样子,“来来来,不抓你是婊子养的!”贺布暴怒,将华尔五花大绑,押回了上海租界。
半个月后,租界法庭开庭,毕业于伦敦大学国王学院法律系的皇家海军兰特上尉,担任控方律师,指控华尔“非法卷入战争;非法‘猎头’;诱惑和煽动皇家军事人员擅离职守。”华尔根本不接招,直接釜底抽薪,否认租界法庭的管辖权,声称他并非美国公民,而是“大清帝国的臣民”。兰特上尉当庭对华尔这一“拙劣的谎言”进行驳斥,美国公使蒲安成虽然有心帮华尔,却也对华尔的睁眼说瞎话,难以理解。
于是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上海道台吴煦的幕僚、曾留学伯明翰的陈奕勋,作为中国代表,操一口流利英语,向法庭呈交了一份中国“外交部”(总理衙门)紧急文件。文件明确无误地表明,华尔已于3个月前放弃美国国籍,加入了中国国籍。文件不仅加盖了总理衙门的大印,还有恭王的亲笔签名。
与此同时,杨坊重金聘请的英皇御用大律师詹姆斯,也向法庭呈交了一份“订婚证书(聘书)”。“订婚证书”表明,“中国人”华尔与杨梅(杨坊之女)自由恋爱,“已订婚约,不日完婚”。詹姆斯随即向法庭表示强烈抗议,抗议租界法庭“根本无权审判我的当事人、中国公民华尔先生”,特别是在他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刻。
这个神反转,让庭上的法官大人猝不及防,拿放大镜仔细端详这两份文件,也得承认白纸黑字,板上钉钉,如假包换。大英帝国是法治国家,把《大宪章》当宝贝疙瘩,号称“国王在上帝和法律之下”,立了牌坊就不能当婊子,而且上海滩的洋大人也确实需要洋枪队看场子、拱卫租界。法官大人于是借坡下驴,当庭释放了“中国公民”华尔。
这桩官司名噪一时,轰动上海滩,堪称彼时治外法权博弈里,中方唯一完胜的经典案例。华尔于是毫无疑问稳坐热搜,盘踞《泰晤士报》《纽约时报》头条多日。
回到洋枪队松江驻地后,华尔不仅受到了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而且三喜临门。先是慈禧签发红头文件,将此前名不正言不顺的“洋枪队”,正式更名为大清武装部队序列的“常胜军”,编制为军级单位。接着明确了华尔的正军职待遇,授少将司令官军衔(从二品副将),归新晋江苏省委书记(巡抚)李鸿章指挥。最大的彩蛋,则是华尔真的当了新郎官,和杨坊之女杨梅喜结连理,洞房花烛夜,合法啪啪啪。
杨坊收了个洋女婿,大喜之下大撒币,不仅不要一分钱聘礼,还将邱家湾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送给华尔当新房,外加2000两银票。
华尔成了中外联姻第一人,又拥有大清“洋干部”头牌的正式身份,从此更加励精图治,大力发展常胜军。最鼎盛的时候,常胜军拥有1个来复枪团、5个步兵团、1个炮兵营、3个狙击兵连、2个工兵连,一支小型内河炮艇队,一支大型运输船队,两个军械修造所,一个野战医院,全军(中外混编)12000人。
华尔吸取了青浦战斗惨败的教训,部队建设一方面狠抓能打仗、打胜仗这个牛鼻子,勇者赏怯者斩,强调亮剑精神;一方面大搞高薪养廉,部队每打下一个城镇,立即组织无业流民、破落农户、地痞混混成立“农工会”,开展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财赋”运动,重点搜刮“黄白黑(黄金白银烟土)”,和“农工会”三七分账,常胜军得大头,论功行赏。
苏沪杭地区自古富得流油,“打土豪,分财赋”运动深得人心,常胜军全体指战员秉持“不死就发财”的信念,作战格外英勇,很快就解放了不少城镇,也造就了一批百万富翁,华尔本人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月盈则亏,泰极生否。1862年(同治元年)9月18日晨,一颗死亡流星划破夜空,华尔在慈溪攻坚战中,被冷枪击中心脏,殒命疆场,年仅31岁。噩耗传来,苍天哀恸,大地呜咽。大江南北哀思不尽,长城内外九州同悲。人们以不同的声音、相同的方式,传递着一个共同的心声:“华将军啊华将军,苏沪杭人民想念您!”
“华尔治丧委员会”级别很高,江苏巡抚李鸿章担任主任,上海道台吴煦担任常务副主任,华尔的岳父、候补道杨坊担任副主任。慈禧、恭王、曾国藩敬献了花圈,钦命追赠华尔为正二品总兵,赏银2000两治丧,同时命李鸿章在常胜军驻地松江,主持修缮“华尔将军祠”。
庄严隆重的追悼大会上,李鸿章代表中央政府,作了题为《论华尔将军的国际主义精神》的重要讲话。杨坊作为家属致答谢词,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忍不住临风雪涕,嚎啕痛哭。
最让现场干部群众掬一把同情泪的,还是华尔的遗孀杨梅,华将军一心扑在工作上,战场打炮稳准狠,床笫打炮却痿弱怂,结婚大半年,杨梅的肚子还是毫无动静,铁定断子绝孙。
让人欣慰的是,无论生前还是身后,华尔都得到了大清的倾力支持和高度肯定。一方面,大清需要这样一个洋典型;另一方面,华尔天赋异禀,熟练掌握了中国特色的政治智慧。相比较华尔的继任者,以及更晚时候在北洋水师和其他军政单位服务的众多洋干部,除赫德之外,无人能再达到华尔与中国官场琴瑟和谐的段位。非凡的政治智慧,加上显赫的战绩,让华尔在美国和中国都赢得了极高声誉。
此外,华尔的常胜军还开创了中外军事合作的先河,最终成为大清的一支“特种兵”和“开放部队”,而常胜军训练的中国士兵,也令西方人第一次认识到中国人也可以成为优秀军人。
当然,大清作为甲方,也表现出了相当的灵活性和开放态度。常胜军为大清服务的某些时间段,恰逢英法联军兵临北京城下,在这些尴尬的时间段里,大清能忍辱负重,左手打、右手拉,仅仅依靠给政策,不花中央财政一分钱(常胜军的军费都由杨坊筹措),就建立起一支强悍的“洋团练”,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大清还有着相当顽强的生命力和应变能力。梁启超曾评价,“李鸿章平吴(苏沪杭)大业,除淮军骁勇坚忍,得力于华尔最多……本朝绝而复续,英法人有大功。”
更难能可贵的是,华尔也让大洋彼岸的美国人民唏嘘,因为他在弥留之际,曾请求美国公使蒲安成,向林肯总统转交了一笔10000两银子的捐款,供讨伐叛逆的南军之用。这是美国政府在内战中,收到的最大一笔个人捐款。
华尔还嗫嚅着请蒲安成向美国人民代话,说他虽是大清的“洋干部”,“马褂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美国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 ,烙上美国印”。《纽约时报》因此在头版头条盛赞华尔:“美国人民的优秀儿子,为信仰不惜牺牲的伟大人物,为中国献身的国际主义者。”
华尔英年早逝之后,接替他的常胜军第二任司令官,名叫白驹文。白驹文和华尔是美国老乡,两人还都是中国人民的洋女婿,节操却差了几条街。华尔虽然也搜刮,却还有底线,还记得穿一条“打土豪,分财赋”的底裤遮羞。白驹文却爱财如命,搞起钱来肆无忌惮,阎王也不认,经常把顶头上司李鸿章当空气。这就要了命,虽说“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是天朝官场常态,但把领导当亲爹,更是必须遵守的钢铁纪律。
李鸿章因此对白驹文很不满意,授意杨坊釜底抽薪,扣发常胜军的粮饷,想让白驹文知难而退,主动辞职。恰巧这时,李鸿章的师傅曾国藩,要求常胜军立即驰援天京(南京)前线,常胜军不少营团干部,却借口“无钱无粮”,拒不出兵,还差点哗变。
驰不驰援天京,白驹文无所谓,但眼瞅部队要散伙,危及他的乌纱帽,却是头等大事。他于是气急败坏带着警卫排,夜闯杨坊的泰记钱庄。也是杨坊倒霉,这天傍晚,他刚收了下面几个县区缴来的4万两现银粮饷,正在和账房师爷清点。白驹文一见白花花的银子,当即笑出猪叫,“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杨道台,这笔钱我收了,收条我马上写给你”,边说边指挥警卫排,要搬银子装车。
杨坊急了,一把拽住白驹文的衣袖:“白司令,这钱你不能动,这是给李巡抚(李鸿章)的淮军准备的!”白驹文最恨这句话,脸一阴:“杨道台,你这是什么卵话?淮军要吃饭,常胜军就活该喝西北风?我告诉,李巡抚是你爹,不是我爹!今天这银子我要定了!”说着,伸手将杨坊推开,岂料用力大了点,居然将杨坊推倒在地,白驹文也不管不顾,扭头喝令警卫排:“兄弟们,给我搬!”
当作满屋子的师爷、家丁、丫鬟,堂堂朝廷命官候补道台,还是常胜军首任司令官的岳父,居然被推倒羞辱、硬抢粮饷,杨坊这张老脸实在挂不住,他挣扎着站起来,一边大喊“姓白的,我跟你拼了”,一边抄起桌上的砚台,要开白驹文的瓢。
白驹文久经沙场,自然轻松躲开,挥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得杨坊再次摔了个屁股蹲儿。这时4万两现银抢得差不多了,白驹文不再与杨坊纠缠,拍拍手扬长而去。
白驹文之所以如此嚣张,除了洋大人的天生优越感,主要还是恃才自傲。他接任常胜军司令官以来,先是和淮军联袂出击,再占嘉定,接着在青浦白鹤港、三江口一带,屡败李秀成所部。但目无领导,业绩越好,越会让领导不爽。
李鸿章接到杨坊指控白驹文“纵兵抢银”的投诉后,二话不说,将白驹文一撸到底,剥夺了他的兵权。白驹文这下彻底傻眼,他想争取美国公使蒲安成的支持,去北京找恭王告状,但蒲安成也烦他,态度很暧昧,更重要的是李鸿章如日中天,恭王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帮他这个洋干部。
白驹文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丢下他的中国老婆,带着二十来个心腹,劫持了常胜军的“高桥号”轮船,和满船粮草,驶往苏州,投奔太平军。镇守苏州的是李秀成的心腹爱将、慕王谭绍光,李秀成本人也在苏州。两位太平天国的高级领导干部,不计前嫌,对白驹文的弃暗投明,表示热烈欢迎,专门抽调了一千精兵,供他训练。
白驹文在苏州安分了几个月,终究狗改不了吃屎,后来谭绍光交给他一笔巨款,让他潜回上海,采购一批军火,他居然上半夜滥赌,下半夜滥嫖,没买一枪一弹,倒是带回来几箱昂贵的吕萨吕斯红酒,外加一个长三堂子的青姑娘(艺妓),搞得李秀成、谭绍光非常恼火。
白驹文在太平军也混不下去,索性窃取了一批机密情报,打算再次回到常胜军,但李鸿章早已容不下他,考虑到头疼的治外法权,还算客气,只是将他五花大绑,押解给了蒲安成。蒲安成看在美国老乡的份上,没有为难他,还给他擦屁股,把他送到日本横滨,对外宣称他“因长期超负荷工作,精神高度紧张,身体严重不适,现正接受休假式治疗”。
组织上仁至义尽,白驹文却自己作死,1865年(咸丰四年)春,他得知太平军侍王李世贤,流窜到了福建漳州,正在招兵买马,于是再次潜回中国。他前脚刚在厦门上岸,后脚就被李鸿章的大将郭松林活捉。
这一次白驹文的好运气到头了,虽然蒲安成又向李鸿章要人,李鸿章也很给面子,再次答应“遵守治外法权,将其递解沪上”,却不幸发生意外,路过浙江兰溪汇头滩时,白驹文“欲逃脱”,与押送官兵发生打斗,“舟覆溺毙”。
至于是不是真的“溺毙”,对白驹文早已失望的蒲安成,只求交差,不愿深究,李鸿章自然不会多嘴。不过,从李鸿章写给恭王的机密报告中,或可一窥端倪:“查白驹文穷凶极恶,迭次甘心助贼,情罪重大……此次由郭松林拿获,若当时击杀,倒也大快人心,奈何……”
常胜军第三任也是最后一任司令官,名叫查理?乔治?戈登。如果说白驹文是个小人,华尔是个能人,那戈登就是个神人。
戈登1833年生于伦敦,是个“老子英雄儿好汉”的红二代+官二代。早在七年战争伊始,他的曾祖父就追随帝国牛人克莱武,远涉重洋到印度闯荡,参加了3000英军完爆7万孟加拉大军的普拉西战役,被乔治三世封为男爵。他爹H?W?戈登,更加牛逼闪闪,官拜皇家炮兵部队中将指挥官。
像戈登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伙,硬币的B面,是骄奢淫逸,欺男霸女,英国版西门庆;A面则是读名校、当军官,驰骋疆场,子承父业。戈登是标准的A面,他5岁进入著名的陶顿公学,15岁考入皇家军事学院,19岁授皇家工兵少尉,此后进入皇家工兵军团学院继续深造,21岁授中尉军衔。
惠灵顿公爵曾说:“滑铁卢战役是在公学操场上打赢的!”拿破仑曾横扫欧洲,直到在滑铁卢被惠灵顿率领的以公学士子、贵族精英为骨干的盟军打垮。惠灵顿强调精英集团的领导力训练,始于公学,特别是从运动场上拼杀获得的经验,远比任何课堂上所学重要。事实上英国的公学,都很重视体育,笃信体育的本质就是人格教育,拥有人鱼线和马甲线的身体,是德行、智慧、学问的基石。公学的体育一般分为四个阶级,足球是最基层、最蓝领阶级的;橄榄球、曲棍球是中产阶级的;赛艇、击剑属于上层阶级;而花钱如流水的速度赛马、马术三项,则是王公贵族的宠爱。简言之,至少熟练掌握两项体育技能,外加一门乐器,是公学毕业生的标配。
作为血统纯正的撒克逊人,戈登身材不算高大,但他成为工兵少尉时,已是拥有6块腹肌的重剑高手,还荣膺过数次公学联盟马术冠军。除了身体强健、品学兼优,他还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信奉“天赋人权,众生平等”。他还信奉加尔文主义,不吸烟不喝酒不看戏不跳舞,自禁一切纵欲享乐,恨不得啪啪啪都要规定时间和招式,整齐划一,简明扼要,令行禁止。
当然,戈登最重要的人设,还是女王陛下开拓疆土的忠实猎犬。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热爱工作,工作让我充满快乐”。他的工作就是左手坚船利炮,右手基督福音,把女王陛下的雷霆雨露,洒满全世界。他经常为和平的到来,各种吐槽,“我不愿在另一场战役未完成之前考虑和平,我宁愿把生命献给战争,战争使人感到难以言喻的激动。”
戈登21岁时,主动请缨参加克里米亚战争,负责带队测绘俄军的野战工事。这是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要时刻提防俄军狙击手的猎杀。眼瞅着小伙伴们一个个被冷枪爆头,戈登索性听天由命,每次执行任务,总是身先士卒。也是他命大,直到《巴黎和约》签字,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被迫接受城下之盟,他毛都没掉一根。
1859年底,已经擢升上尉的戈登,参加了第二次鸦片战争,随英军增援部队来到天津,不过他错过了大沽、张家湾、八里桥等战役,只赶上了火烧圆明园。
说起火烧圆明园,要插五毛钱《巴黎圣母院》作者雨果的八卦。雨果老师是大文豪,也是欧洲韦小宝,平生艳遇不断,有染的女人据不完全统计有一个加强连(150多人),最宠爱的是女演员朱丽叶。朱丽叶长袖善舞,智商情商爆棚,可以和雨果的正牌老婆阿黛尔合作共赢,把雨果一国两搞,一三五归我,二四六归你,星期天放羊。雨果对朱丽叶爱不释手,花巨款买下豪宅“高城仙境”金屋藏娇。因为雨果对中国迷之膜拜,“高城仙境”的整体装修,走的是中国风,还专门布置了古香古色的一个中国客厅,摆满了重金购置的中国古董,包括家具、瓷器、佛像、字画。雨果写作之余,很喜欢画画,特别钟情中国泼墨山水,一辈子画了几千幅,兴之所至,除了往宣纸上泼墨,还泼过清咖啡。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雨果死后享受国葬,是遗体安葬巴黎先贤祠的法国牛人,生前却因为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怒斥过法国政府。更奇葩的是,雨果一辈子从没到过中国,就像范仲淹没到过岳阳,却写下千古名篇《岳阳楼记》一样。看来古今中外的大文豪,脑洞都大得骇人。
雨果这样脑洞圆明园——“请您想象一座恍如月宫的建筑,一座言语无法赞美的建筑,庞大得犹如一座城池;神殿、后宫、城楼,饰以琉璃、珐琅、玉石、青铜、黄金;一座座花园,一方方碧池,一眼眼喷泉,成群的天鹅、朱鹭和孔雀……”“希腊有巴特农神庙,埃及有金字塔,罗马有斗兽场,巴黎有圣母院,东方则有圆明园,这是令人惊骇而不知名的杰作,在晨曦中,宛如欧洲文明地平线上瞥见的亚洲文明的剪影。”
雨果这样怒斥英法联军——“两个强盗洗劫了圆明园,一个法兰西,一个英吉利。政府有时会是强盗,而人民永远也不会是强盗。”“我们欧洲人自诩是文明人,我们把中国人看成野蛮人,这就是文明对野蛮干的好事。”“有个强盗头子叫额尔金,他爹就是个老强盗,当年为了一个女人,洗劫了巴特农神庙,现在轮到他亲自动手,他比他爹干得更漂亮,他洗劫了把欧洲所有大教堂的珍宝加在一起,也抵不上的圆明园,还放了一把火。”
不过雨果显然看低了额尔金,作为总司令的额尔金是标准的英国绅士,是不屑亲自动手抢劫放火的,他也是名校出身,拥有出色的音乐天赋,还是个优秀的大提琴手。因此正确的既视感,应该是在那个惬意的金秋,成片宫阙和名贵花木被付之一炬,火光映照着胜利者的脸庞,金碧辉煌的勤政亲贤殿前,留着连鬓爵士胡须的额尔金,气定神闲坐在一张皇家御用梨花木椅上,在军官们的簇拥下,优雅地拉着大提琴。曲目是那首赞美诗同款的《天佑女王》,曾伴随圣乔治旗飘荡在美洲、非洲和南亚,飘荡在世界各个角落,今天终于来到了中国。
而戈登作为额尔金麾下的工兵上尉,倒是参加了洗劫圆明园,不过他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戈登享受到了战争“不可言喻的激情”和实惠,他在给妹妹奥古斯塔的信中显摆,“近期如果有时间,我打算游览长城,我要让卫兵撬一块长城砖送给你,那可是有2000年历史的宝贝!”他经常把一箱箱战利品寄回伦敦,包括黑貂皮、丝绸、玉器、瓷器等,分赠家人亲戚。他在查塔姆岛的老部队的基地,甚至收到了一只“精美绝伦的中国佛像”。他还在此后的《泰晤士报》发表文章,炫耀大英帝国的武功:“防御工事阻断了道路,我奉命炸开一个80码左右的豁口,这对我的工兵营来说易如反掌。爆炸过后,鞑坦兵逃之夭夭,我军开进圆明园已一马平川。”“宪兵队守卫着一座装满金块和银锭的巨大宝库,这些财宝将由联军平分……事实上,被毁坏的财产总值,已能达到联军要求赔偿金额的大部。”“我和W少尉发现了一座秘密仓库,里面堆满了昂贵的皇家御用瓷器,在火光照耀下宝光璀璨,我欣喜若狂,心想这等宝贝理应属于大英帝国女王陛下,忙叫来卫兵看守。”“威妥玛先生正指挥人把大量珍贵的文献和典籍装箱,剑桥出身的威妥玛是有远见的,这些都是无价之宝,我想,他这样做是为了带回大英图书馆……我们今后所到之处,也要注意收集典籍和文献。”
另一方面,出于基督徒信奉的“天赋人权,众生平等”,戈登偶尔也会惴惴不安,他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我们大肆抢劫,然后到处放火……龙楼凤阁鳞次栉比,您很难想象被烧毁的圆明园多么壮丽雄伟……因时间紧迫,无数的珍贵文物、金银玉器,都被当成垃圾烧毁……这一野蛮的、摧毁文明的行径,真让人心里流血,所损坏的珍宝,价值根本无法统计。”“对一支军队来说,这真是道德沦丧,所有的人都疯了,干脆就是明火执仗的强盗!”
《北京条约》签订后,戈登在北京驻扎一年多,随即移驻上海,不久晋升为少校。此时白驹文“纵兵抢银”事发,被李鸿章撤职,英国驻中国陆军司令史塔夫利少将,力荐戈登出任常胜军司令。这一来是戈登的武功智慧人品,配得上这个职位,史塔夫利变着花样猛夸,“戈登是帝国培养的优秀军官,文武兼备,骁勇善战,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勇敢,在接近敌军侦察时常常不顾危险”。很像民主生活会上,公安局长赵东来发言,“达康书记,别人都夸您,我可要严肃批评您,为了工作,您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二来是举贤不避亲,史塔夫利是戈登的嫂兄,哥俩曾在克里米亚并肩作战,共过患难,彼此知根知底。所以说关键的领导岗位,一定要用自己人,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戈登顺利走马上任后,治军严明,恩威并施,左手大棒,右手胡萝卜,既严禁士兵掳掠,又保证吃饱喝足、工资奖金一分不差,同时严格按照英军步兵操典,狠抓部队日常训练,常胜军面貌为之一振。
战备训练还只是开胃菜,能打仗、打胜仗才是硬核。戈登打仗的本事,碾压前任华尔和白驹文,他和李鸿章的淮军混编后,一口气拿下苏南许多重镇,战果辉煌,很快解决了厅级待遇,被慈禧和恭王封为正二品总兵。(未完待续)长篇小说《厉害了我的清》总?第三十八回 (11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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