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纪录片,自成一格。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上海电视台就有源源不断的创作者开始拍摄纪录片,直到今天,海派纪录片的细腻、大气、历久弥坚,已经成为一个品牌。
在对纪录片近40年的摸索中,上海电视台出现过许多匠人类型的纪录片导演,也留下了不少传世之作。虽然现在他们不是最有名的大咖,名字也不会出现在网络上,但却是海派纪录片的一部部活历史。
汤炯铭:纪录片是遗憾的艺术
从二十二岁刚进上海电视台,到如今退休后,汤炯铭一直在拍摄纪录片,一部接一部,从无间断,是电视台内从事纪录片创作时间最长的导演之一。他拍摄了两百多部纪录片,国内外获奖无数,他的《虎兄虎弟》每次播出都是收视率的佼佼者。人称“教授”的汤炯铭,虽然博学斯文,可是一拍起纪录片来生猛忘我,对于纪录片,汤教授有一肚子的“拍片经”。
什么题材都能拍成好故事
要说汤炯铭如何同纪录片结缘,他说那是很自然的事情,一进电视台,他最早被安排跟着周济、朱盾开始拍摄新闻纪录片,那时他只有二十几岁。1975年他参与了上海电视台最早的几部彩色纪录片的拍摄,《向着太阳歌唱——高校少数民族学生》《复旦在教改中前进》,其中《好八连战旗红》是第一次独立完成创作的长纪录片。
1982年在东海采访我国第一座开采成功的钻井平台龙二井
对一个年近古稀之年的老导演来说,那些已经是年代久远的记忆,但汤炯铭历历在目。他印象深刻的自己早期的一部作品是,1980年拍摄的《让青春更美好》,虽然这是一部表现自行车三厂团员青年的宣传片,但是他转换了角度,把纪录片拍得格外生动。这部短纪录片让汤炯铭得了生平第一个大奖。
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在农村采访拍摄纪录片《金桥赞》
这个时候汤炯铭就开始思考纪录片选题和视角的重要性。他说,“纪录片一定是非虚构的,一定是在现场获取图像和声音的,不能重拍一次”,所以选题就非常重要,如果拍摄一个画家,或一个作家,汤炯铭会选择画家,“他有色彩,有行为,作家的画面就比较单一。”在他的眼里,选题分为两大类,罕见的,和司空见惯的,“罕见的选题好拍,但不好找,常见的选题很多,但要拍得好就要到找好的视角。”他曾经说过一句非常经典的评论,“拍鬼容易拍人难”,没人见过鬼,怎样拍都能被观众认可,而拍一个身边的熟视无睹的人却很难让观众满意。不过,纪录片选题大量的还是后者。
在工作生涯中,汤炯铭不断地拍摄纪录片,他视角广阔,知识面广博,“汤教授”的外号并不是浪得虚名,“鬼”和“人”都是他涉猎的范围,他认为纪录片选题就应该是多元化的,“有人喜欢细腻的,有人喜欢大气的,这些都是成立的。”
1982年拍摄市属大厂上海柴油机的绿化建设,《花园工厂》一片获全国三等奖
因此,在汤炯铭的纪录片生涯中,选题多样,然而在他手里,都能变成一个个好故事。
《虎兄虎弟》:最萌也最危险的纪录片
《虎兄虎弟》是2005年初播出的一部老纪录片了,当时播出就创下了收视率新高,之后每一次播出,观众都百看不厌,绝对会占据当天的收视率前几名。这部作品也是汤炯铭的心头爱。《虎兄虎弟》拍摄周期两年,汤炯铭蹲守上海野生动物园取材,片子播出后,野生动物园的票房都开始大涨了。
本来汤炯铭是想拍摄一部野生动物园的系列记录片,拍摄过程中他发现了小老虎的故事,“老虎是一级濒危动物,母老虎把小老虎生下后,自己不会带,野生动物园就在公开招聘狗奶妈”,汤炯铭从这个普通的选题中发现了特别之处,“大家都认为老虎是林中之王,但我想拍它的萌,在狗奶妈面前,像宠物一样,长大后又它们有了兽性,期间有巨大的反差。”故事看似平淡,但恰恰这就是真实的力量,汤炯铭说,“在电视剧中出现一个人跳楼的情节,那并不会太引人注意,如果在纪录片中出现这样的情节,那就是轰动的故事了。真实的魅力,就在于自然,纪录片很难拍到最顶级的冲突,但只要是真实的,就已经有足够的戏剧性。”
2005年播出的《虎兄虎弟》创下了纪实频道自办节目的高收视率
别看是一部淡淡的小动物成长的纪录片,拍摄过程中的危险情节汤教授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在他们开拍前不久就发生了六个月大的小老虎咬死了一名工作人员的事故。随着拍摄的推进,小老虎慢慢长大,这天他们要近距离拍摄小老虎第一次吃活鸡,活鸡的鲜血会当场激发它们兽性并伴随它一辈子。开拍之前摄像师和汤教授都有些慌张,但汤教授拿着小DV毅然蹲在摄像师的前面拍摄近景。刚才还有点萌的小老虎,看到了鸡的鲜血,就像电流一样,刹那间兽性激发,老虎发出撼人心魄的吼声,只有在现场才体会到什么叫“虎威”。再后来,他们进入一只1岁大的没有驯养过的老虎笼子里拍摄,尽管有一定的保护措施,但是摄制组日后常常以这个经历相互取笑、揶揄,足见当时大家心惊胆战。
为了拍到生动精彩的镜头,临危关头汤教授根本就顾不得考虑太多,别看他长得有些文弱,在纪录片面前,什么事情都抛诸脑后。有一次拍摄海上救援的题材,摄制组跟随救助船在茫茫大海上颠簸很多天,因为环境恶劣,摄像师第二天就病倒了,汤炯铭只能自己跳上救生艇拍摄,风高浪大,对体能有很高的要求。而当年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
创作《海上营救》时,汤炯铭在风高浪大的海面上自己拍摄,该片获得了市委宣传部的通报表扬
关于这些困难,他从来没有顾虑,忘我地投入拍片,对汤炯铭来讲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拍纪录片没有诀窍”,问起他是否非常热爱纪录片,他说,“我早已经习惯了这份工作。”
《出狱》:纪录片就是遗憾的艺术
第三部对于汤炯铭印象深刻的作品,是《出狱》,这是他正式退出纪录片舞台前的最后一部作品,这部纪录片获得了中国国际纪录片大会最佳社会人文类纪录片大奖,讲述了一个少年16岁时因杀人罪入狱,十年后出狱的故事。
汤炯铭刚抓住这个题材的时候,就受到了包括英国BBC在内的多家国际媒体的关注,他们希望能合作拍出一部惊心动魄的纪录片,汤炯铭却实话实说,“你们不要指望我能拍到像美国大片里一样的越狱、狱中吸毒斗殴等场面,我只想表达,一个男孩,和社会脱节了10年之后,面对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他会有什么样的状态,他怎么融入这个社会,这是一个真实社会背景下的真实的故事。”从这个戏剧冲突点出发,汤炯铭选择了一位即将出狱的男生,从出狱前8个月开始密集拍摄。
2010年汤炯铭在香港欧亚纪录片平台上做专题演讲,他的纪录片预案获得欧亚纪录片大会最佳方案
面对这样敏感的题材,让主人公彻底敞开心扉,是拍摄时最主要的难题。汤炯铭告诉这个男孩,“你的人生现在是一张灰色甚至是黑色的纸,要靠你自己去洗白,那会很艰苦,我拍摄的这部片子可能会给你一点帮助,但是更多的只是给你鼓劲,呐喊加油,别指望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汤炯铭的诚恳也打动了男孩,他表示:汤导是个实在人,我愿意接受他的采访。在他出狱前一晚,汤炯铭本来计划在牢房中住一晚跟踪拍摄,最终监狱方面改主意了没能实现。
出狱后,面对社会上的眼光,主人公也一度逃避拍摄,汤炯铭多方作工作,最终跟拍了这个小伙子一年多。在这一年多中,他拍到了小伙子不被家人接受,和自己同父异母哥哥之间争夺房子的冲突。虽然故事也很精彩,但渐渐偏离了汤炯铭最开始设定的主题,“本来想表达出狱男孩和社会发展之间的矛盾,最后却拍成了家庭矛盾,虽然和我最初想的不一样,但是片子同样成立,至于哪个主题更好,也是不得而知了。”汤炯铭感慨地说:纪录片就是遗憾的艺术,因为在拍摄过程中,真正的纪录片的结局常常是不可知的,偶然性太大,风险也大,但这正是纪录片的魅力所在。
汤炯铭参加纪实频道《经典重访》栏目
直至退休,汤炯铭拍摄过各种类型的纪录片,《十字街头》《男孩张弨》《成长的烦恼》系列《上海印象》系列,他的多部纪录片还在法国、意大利电影院播映。荣誉加身的汤炯铭,心态却格外平实,拍摄纪录片时从来不计较得失,甚至还会自己贴钱,“做纪录片要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不能急于求成。”
拍摄纪录片《男孩张弨》,该片在广州九家影城播映一周,也在法国大学里展映 汤炯铭的纪录片获奖无数,在一次颁奖典礼上,他高举起奖杯和证书动情地面对电视观众说:“我现在很激动,我是代表中国的电视台来领奖的。我面前是辉煌耀眼的灯光,但它很快就消失,我愿继续努力,期望着眼前能再一次辉煌起来……”话语被掌声打断。
“拍纪录片,不要去想着得奖和报酬,我拍一部片子两三年,上台领奖最多站上几分钟,舞台灯光熄灭后,你还是一个默默工作着的导演”,这是来自一位为纪录片工作了一辈子的老导演最朴实的心情。
1992年汤炯铭在上海电视节上作获奖感言,这是上海电视节成立以来第一个获纪录片大奖的中国纪录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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