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家影像
文:戴益民
老屋倒塌了!尽管我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但此时此刻,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感受到强烈震撼——那毕竟是我生活的巢窠啊!怎么一夜之间说倒就倒了呢?他是否因为人去屋空而无言自戕?抑或是不能承受命运之重而轰然倒下?……伫立老家的废墟前,一幕幕悲欢苦乐的过往涌上心头,有关老屋的所有影象、所有故事都已融入我生命的回声——(六) 母亲
我无法想象母亲年轻时的模样。那个苦难的年代,没有给母亲留下任何记载。一个过早失去父爱的8岁女孩,作为童养媳被抱到了戴家。

“童养媳”,这个特有的名词背后,有多少不为外人所知的辛酸秘密?那些触目惊心的残片如同滑翔的纸鸢,消失在儿时的记忆之外,我不得不从那些断断续续的口述中打捞。弱小的媳妇和专制的婆婆之间是惨不忍睹的对弈:一群快乐的踢毽子的少女中,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叫,“那是你玩的么?!”阴沉的目光加上雨点一般落下的拐杖,让其中一个少女抱头鼠窜;夜晚的古老的纺车嘶哑着,墙壁上映照着举煤油灯的女孩倩影,一阵瞌睡袭来,她歪了歪,灯光摇曳欲灭。猛然间,坚硬的指头自头顶坠落,顿时朵朵“山包”绽放,女孩泪流满面……
母亲只有姊妹俩,外婆选择留下大她4岁的姨娘,是因为姐姐能做更多的活计,可以减轻一个年轻寡妇所承受的生活压力。 我不知道童养媳的母亲有没有举行过婚礼,我怀疑母亲此生肯定有一个未了的新娘情结。

父亲一生没有读过书,脾气暴躁,手脚麻利,动辄挥拳相向。祖父以织布为生,胆小怕事,39岁时生下父亲这一独子,溺爱有加。大饥饿时,浑身浮肿的绝望的祖父选择了上吊自杀。母亲说,她常常梦见弯曲着身体的祖父,沿着秋天的稻场不停地捡拾谷粒。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水利工程,母亲的一生肯定会少了许多颠沛流离的困苦,而我们,也许一辈子也走不出那座大山了。

就这样,几乎耗尽了一对青年男女全部劳作积蓄的新房子,一夜之间被大水吞噬。没有大篷车,蹒跚的赤脚比异国的车痕更令人揪心。一肩挑着一对儿女上路的夫妇,一步一回头,别离美丽的故土家园。在举目无亲的国营农场,母亲水土不服,整日以泪洗面,女儿也险遭不测;再举家迁徙,最终回归到外婆的娘家。

迁徙与放逐,让我寻找不到回家的路。当我长大后,却一次比一次更加思念母亲描述的那个老家了:青山、河水、竹林、菜园、小溪……多少次梦回肠断,凭栏远眺,感时伤月;多少次剪不断理还乱,晓风残月……或许,那就是今宵酒醒处的乡愁。时隔多年,我依然在怀念,在寻找,寻找我的精神的家园。

“母亲”这两个字可以把一篇文章压得很沉很沉。8口之家的重荷没有让这个瘦弱的女人倒下,反而使她变得无比坚强。时光在苦难中流逝,一个一个稚嫩的生命在她柔韧之翼庇护下渐渐长大。她从不动他们一个指头,哪怕是在最无奈最绝望的时刻。记忆中,最温柔的莫过于这个女人的目光,这是中国母亲的目光,平和,安详,踏实,在阳光里律动,一直抵达我的灵魂深处,久久温暖我的心房。这目光让人想到了大地上的野花,随时可见,却又总是被忽略。
母亲把那些依稀仿佛的碎屑留给我的记忆。灯光下飞针走线的侧影,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忙碌,田埂上肩挑背扛的喘息……偶感风寒的日子,一双雌性的温暖的手,贴着脊背、掌心、脚心匍匐摩挲而行,传递着绵绵不尽的舔犊之情。如今,那双手已经消失了,那是因为过量释放的结果,它的温度、营养、精气已经透支,它在我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叠叠印痕。 (图片来源网络)

戴益民:男,1965年4月生人,毕业于湖北财政专科学校,湖北省作协会员,公开出版有《第一缕阳光》《让心灵远行》《我想告诉你》等三部散文随笔作品专集。《沧浪书院走笔》获中国作协金秋笔会二等奖,《梦里水乡》获第四届华语创作征文二等奖,《最是那一眸的眷恋》获“我和母亲”全国征文二等奖。担任《大江》杂志编辑部主任、武穴市作协副主席、秘书长,现供职于湖北武穴市财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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