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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龙学:遍地雪白的茅草花

阅读量:3888858 2019-10-28





【编者】这是高龙学先生在本公众号发表的第二篇文章,第一篇《高龙学:远去的乡愁》(点击可跳转阅读)。乡愁,是文学人性之根的主根之一,乡愁,饱含传统价值观,留住乡愁,就是传承和弘扬传统文化,传承和弘扬传统价值观,使中华文明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从文章的主题到结构再到艺术性,这两篇文章都值得一读。

作者简介
高龙学,湖北省巴东县茶店子镇向家湾村五组人,中南民族大学经济法硕士研究生毕业,法学硕士学位,现任湖北省律师协会民法专业委员会会员,湖北今天律师事务所合伙律师。
遍地雪白的茅草花图文:高龙学
但凡老家的一草一木,每见一次,内心总会升腾许多莫名的感慨。
前天晚上,跟堂侄和平——四叔的孙子在微信上聊天,他告诉我,当地政府为了改善退伍老兵的居住条件,决定将他们家搬迁到209国道旁的集中安置点,老屋随即将被拆除。心中有些不舍,但安置点的新房交通便利,以后从外地回家更方便,车可以直接开到楼下了。

随后,他传给我两张照片。一张是他们四代同框的照片,中间是四叔,只见他满头银丝,背部微驼,不甚明朗的笑容,映衬出耄耋老人特有的宁静与安详;左边是四叔的二儿子,我叫他双哥,内穿洁白的衬衫,外着一件衣领显然有些发毛了的土黄色上衣,黑色长裤上,锃亮的皮带扣特别耀眼,脚蹬棕色休闲皮鞋,手戴一双发黑了的白手套,显然是在劳作中的仓忙之际,被儿子拽过来照相的。他身板笔挺,皱纹如沟壑般密布,目光看似坚定,却透出了些许飘怱和茫然;右边便是堂侄和平,他是八零后,神情淡定,蓄着黝黑的小胡须,趿着拖鞋,怀抱着他的儿子,小男孩眉宇清秀、皮肤白净,浑身透出一股机灵劲儿。
祖孙四代的影像,被定格在一家人终生铭记的特定时空之中,记录了他们尽享天伦之趣的美好瞬间。再过几个月,这里可能是残垣断壁,瓦砾遍地的另一番景象了,或许,只有这张照片,才是他们关于老家最后最完美的见证吧!
第二张照片,是被我戏称为“楼坚强”的我的老屋。透过我亲手栽种的枝叶扶疏的香樟树,老屋虽然清瘦、破败了,却依然不失历经狂乱的洗礼,顶风傲雪过后的高冷气质。

屋还是那个屋,晒坝还是那个晒坝,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那个袅袅炊烟的黄昏。
威武的大公鸡高昂着长长的脖子,满脸涨红地在斜阳下歌唱。旁边那只年轻气盛的小公鸡也不甘示弱,但由于初学鸣唱,技不如人,脖子已被自己压得不能再低了,翅膀对着地面拍得尘土飞扬,几次三番,终于结结巴巴地发出了“咯咯、咯咯、咯咯额”的怪异腔调,就连趴在墙角下吐着血红舌头的大白狗也听不下去了,愤然起身,对着小公鸡就是一阵狂吠。小公鸡满脸惊恐,歌声嘎然而止,在浑身颤栗后的一刹那,奋力振动双翅,扶摇直上,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前那棵李树的枝丫上。大白狗紧追几步,猛然发现枝丫完全高不可及,又只好悻悻地回到原处,继续吐着热气。
屋后,我在堆着牛屎粑(干牛粪)的岩石里边,扮演当时最令人眼红心醉的职业——供销社营业员,二哥在外边扮演买馒头的顾客。兄弟俩有约在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赊欠。只见他从远处匆匆走来,大声吆喝着:“买馒头哟”,我问明是要肉馅儿的,还是菜馅儿的,再拿着他上学用的算盘扒拉两下,告诉他价钱。他将当作纸币的小石片恭恭敬敬地交给我,我摆出一幅当时营业员极为傲慢的姿态,慢条斯理地用南瓜叶包好“馒头”,再用棕榈叶细细捆扎后,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中。他接过馒头并连声道谢后,迈着方步向屋旁的竹林深处走去,至此,兄弟俩的馒头交易就算圆满完成了。随后,便是兄弟俩身份互换,乐此不疲,有时也会因为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引来堂兄妹们的围观。
晒坝中央,爹一边哼唱着小曲儿,一边用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编织着篾器,准备出售后,为孩子们筹集学费。
妈在为全家人精心准备晚餐,额头上的汗珠在灶堂火光的照映下,晶莹剔透,一会儿切菜,一会儿往灶里添柴,一会儿又去锅里翻炒,尽管已被浓烟熏得泪眼婆娑,她仍然坚持一丝不苟地做好最后一道菜,才拖着长长的嗓音喊一声“学娃儿,喊爹吃饭啰”。其实,大家没等我通知,便已纷纷围桌而坐了。
吃饭,本是人类最幸福的事情。但我出生在一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有时吃饭也是很痛苦的。家里能有玉米面饭已经是最好的主食了,三天过年期间能吃上大米掺玉米粉的夹米饭,便是期盼了一年之久的上等生活。农作物青黄不接时,妈就会精打细算,把各种杂粮充分利用起来。记得有一年冬天,家里连续吃了几天南瓜粥,我上桌后便嘟啷着嘴拒绝吃粥,哭喊着要妈做玉米面饭。也不知怎么了,爹平日里是极少对我动粗的,那天却异常严肃,板着面孔训斥道:“五九年、六零年闹灾荒时,我们只能吃观音土,吃树皮呢”,见我还是不依不挠,他狠狠地拧了我的耳朵。疼痛顿时让我止住了哭声,但我仍然一边抽泣,一边端着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妈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偷偷抹泪。
坦率地说,我在少不更事时,内心觉得爹不太务实。在周围邻居的眼里,他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能人。在我们孩子的眼中,更是如此。记得小时候,因为我们家是用简易木梯上二楼的,有几次木梯被邻居借走了,爹为了上二楼为孩子们取下储藏的土豆,只见他站在楼口下轻轻一跃,双手抓住楼板,双臂上拉的同时,迅速举起双腿,经过270度的翻转,整个人已经稳稳地上了二楼,全部动作,一气呵成。当时,着实让小小年纪的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他太神武了,似乎有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本领。然而,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爹,为什么不能给我们创造一个衣食无忧的环境呢?他常常有一句口头禅:“日食三升,夜眠八尺”,而且还反复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讲解这句话的含义。由于心生抵触,虽然表面不敢反驳,但内心怎么也听不进去。心里曾暗自质疑:日食三升,我们就该食不果腹吗?夜眠八尺,我们就该住这么破旧拥挤的房屋吗?这些问题困扰了我好多年,一直到成年并有勇气明目张胆地向他递烟时,才从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中慢慢明白。
 
建国前,爹曾两度服兵役,兵荒马乱中,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解放战争时期,其所在部队成建制起义投诚,被改编为解放军西南野战军,后考入西南军政大学川北分校,1950年11月毕业留校任教官,后被分配到川北军区遂宁分区司令部任参谋。由于历史原因,很快又被退伍返乡务农。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明白他的口头禅的真正含义:一方面,在烽火遍地的岁月里,他历经了太多的生死别离,深知生命的真谛,财富实乃身外之物;另一方面,因为背负着历史包袱,同样的事情,他做的结果,可能与一般人截然不同。为了避祸,他只能选择尽量少做或不做。最重要的是,我从根本上曲解了他用“日食三升,夜眠八尺”教育我们的初衷,他并非让我们只以拥有三尺宽的床铺和每日三升粮食,作为人生的奋斗目标,而是希望我们管束好内心欲望这只魔鬼,不能让贪婪遮蔽双眼,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其实,爹比谁都希望孩子们能过上好日子的,这从他对我们的教育方式上也能略见一斑。爹是1925年生人,他是不会拼音的。在我上一年级前,他当时已是五十多岁了,为了能给我辅导作业,持续数月,趁雨天或夜间打着火把去五里地外的刘老师家学习,直到全部熟练掌握为止;上初一时,他手把手地教会了我简谱的视听、视唱知识;为了让我们兄弟养成良好的运动习惯,他在山上砍来质地坚硬的木棍,以墙为支撑点,自制单杠,亲自示范引体向上、举腿上、擦背上的动作要领;为了培养我们的自救能力,大雨滂沱之后,他丢下农活,领着我和二哥去小地名叫“石门”的水塘里扑腾,学习游泳技巧;为了给孩子们交齐学费,他多次变卖家里仅有的粮食,导致第二年借粮度日。这就是他对孩子们采取的教育模式,是“授人以渔”的教育模式,多么用心良苦啊!
而今,我们姐弟四人相继成家立业,爹妈也先后去了遥远的天国,只留下了这间临风矗立的老屋。
佛教特别强调一个“缘”字,进而有“缘生则聚,缘灭则散”的说法。曾经发生在老屋内外的点点滴滴,已如指间沙漏般随风逝去了,而我并不孤单。至少缘生时,我们认真欢聚过,相互依靠过,彼此珍爱过。伴随着时光隧道的不断延展,那些早已深深嵌入灵魂的印迹,反而如晨曦中的一轮红日愈发清晰,愈发光亮。在这里,我踏上了梦想的起点;在这里,我学会了付出,学会了坚韧,学会了唇齿相依,学会了宽容,学会了太多太多!
此时,又是一个秋风料峭的傍晚。我突然萌生出飞回老家的冲动,赶在明日的晨辉泼满大地的那一刻,站在屋后那个高高的土丘上,尽情远眺那遍地雪白的茅草花,采上三五朵,小心收藏,视它为珍宝,视它为图腾。因为,它虽然出身卑微,却能迎风挺立;它身单力薄,却从未惧怕过划破夜空的电闪惊雷;它色泽单调,却浑身散发出持久的、永不褪去的温情。
龙学
2019年9月25日于武汉南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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